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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死生(中) ...


  •   秋意渐浓,街市上已经有新枣和秋梨上市了,收成后的喜悦令街市格外热闹。卫兰泽行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暖融融的太阳晒在他身上,驱走几分寒意,他迎着阳光舒展了一下身子便走入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沿街的棚顶将太阳挡住,让这不长的小巷有几分阴森。卫兰泽才踏进巷子里,便听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当即回头,巷口却仍是空无一人。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渐上心头,他不由放慢步子,分外小心地前行着。
      被人窥视的感觉越发浓重起来,卫兰泽下意识将手按在了自己的武器上,时刻准备着一有不对就开溜,却也在一步一防备的情形下走到了巷子最深处的一间铺子前。
      刻着“淮南堂”三字的牌匾已经有些年头,紧闭的木门在卫兰泽抬手正准备扣门时缓缓打开。原
      本幽暗的屋子转瞬便灯火通明。一个霸刀装束的人坐在堂中,三十出头的相貌却透出少有的机敏精明,他随性地倚在太师椅上打量了卫兰泽一眼笑道:“大夫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寄卖么?”
      “柳掌柜久违,今日兰泽来,想询问三味药的下落。”卫兰泽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包银子,颇为心疼地掂了掂,不舍地放在了桌上,“流黛藤、鬼茯苓、昆仑古芝、冬虫草。”
      四味药材名一出,柳归辞一改慵懒的做派,饶有趣味地直起身子好生盯着卫兰泽看了一阵问道:“怎么?仲道长神游出去魂魄归不了身体了?”
      以《淮南子》为名的铺子果然名不虚传,柳归辞不一样的反应让卫兰泽断定他知道些什么:“看来柳掌柜也知这四味药的功效,确实有人神魂分离了,但并非仲幽那牛鼻子。眼下情况紧急,若是这些银两还不够,我再回去取就是,还望柳掌柜看在多年往来的情面上,告诉在下些线索。”
      “这几种药材可不好找,我这店里一样都没。但是卫大夫只买下落的话……我倒是只要收取一半银两便好。”柳归辞话音刚落,屏风后便走出一个小厮取走了一半银两交到他手上,又自后堂取出了一本册子交给他。他一手掂量着手里的分量,一手翻书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冬虫草是最好找的,虽是昂贵,长安城西的济世堂还是有货的。至于这昆仑古芝,物如其名,在月圆之时去昆仑小遥峰的竹林间有缘便能见到。流黛藤的下落江湖上曾有一位七秀坊弟子寻得,名唤阔落,但而今下落不明,五年前曾有人在华山纯阳宫见过她,若是人还活着,你可试试去寻她一问。至于这鬼茯苓……”
      柳归辞说着将书册卷在手中,轻轻敲了两下案几,讳莫如深地睨了一眼卫兰泽:“延陵卫家,大夫应该不陌生吧?坊间相传,鬼茯苓便由卫老爷所有。”
      “延陵卫家……”卫兰泽重复着这四字大感意外,若非人命当前,他断不愿再和这个家族扯上什么关系,可而今时间紧迫,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厌恶朝着柳归辞作揖:“多谢掌柜相告,我这就去寻那药材,回头人救回来,必有重谢。”
      “大夫走好。”柳归辞看着卫兰泽转过身,忽而想起什么提醒道:“既然收了大夫的钱,不妨送你一个小人情。在下给大夫提个醒,大夫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三日前有人来我这淮南堂,花重金打听了你的过往。望大夫一切小心。”
      “多谢。”卫兰泽微微颔首,丝毫不在意那打听自己的人,转身出了淮南堂。这四味药的下落总让他觉得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离蔺拏云蛊毒发作还有三天,要找齐四味药材根本不可能……他又转过头看一眼淮南堂紧闭的大门,总能隐隐绣出什么阴谋的味道,眼下只能先去找那城西的济世堂了。回去怕是要让仲幽算一卦吉凶才能再定策略。
      卫兰泽如是想着缓缓走出巷子,再次站到阳光下只觉得有些晃眼,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再睁眼又见那客栈里的长歌的背影,看样子他亦往城西去,卫兰泽见此情形便放轻脚步悄然跟在了他身后。
      近午的集市人渐多起来,卫兰泽谨慎地借着街边各色小铺子藏匿着自己的行踪,正当那长歌驻足看起来准备回头时,闪身进了身侧的玉器店里,透过半开的窗户望了出去,远远望见一张白净严肃的面孔,当真有几分熟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卫兰泽收回目光,正想着,冷不防瞥见铺子里在售卖的玉梳子,古朴细致煞是好看,亦有一种没来由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今天这是怎么了……看什么都觉得眼熟……卫兰泽闭眼揉了揉眉心让自己缓了口气,再睁眼又瞧了那玉梳一阵,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便顺口问了掌柜价值几何。谁料那掌柜说这是昆仑寻得的宝梳,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尚有要务在身的人便未再搭理,转身又往城西走去。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那神秘的长歌弟子,走了半个时辰后发现他竟也是去济世堂的,便留了个心眼等他离开后再入医馆。药铺掌柜见卫兰泽这张陌生面孔,便迎上来问了有何所求。一听是来买冬虫草的,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店里最后一批冬虫草三日前让一个外乡人都买走了。只有等明年入蜀地再采买才有货。
      卫兰泽心急之下试着追问那买走虫草外乡人的下落,却得了一问三不知的结果,只得摇头走出药铺。在他离开那药百尺之后,那掌柜才缓缓走入里屋,点了一注醒魂香,撕下了自己的面具,盯着那逐渐醒来的老掌柜,将一包银两放在了案几上笑了笑:“我会回禀主上,掌柜的您做的很好,这是酬金,请笑纳。”
      这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用的到的药材怎么就偏偏在这时断了货,若是再去别的城里买药,那蔺拏云肯定等不了,莫非当真背后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回去的路上他边想边走,忽听得背后又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当即回过身,仍是未见可疑的人。往日里和神神鬼鬼打交道令他比常人更机警,萦绕在心头不好的预感更加浓重,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必然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而今他孤身在街上,若真要硬碰硬怕是占不到便宜。
      正在思量对策之际,卫兰泽瞧见了街边的裁缝铺子,心生一计,不动声色地进铺子,塞了些钱给铺子里的学徒,让他和自己换了衣服出去溜达一圈,等小二走远方换了一身新装束往客栈里去。
      哲宇远远看见一个陌生人进来,赶忙叫住卫兰泽道:“客官您等等,我们店里住满了,您要是住店还请去别家。”
      “我不过就换身衣服,你这眼力劲可不好。”卫兰泽笑了笑,抬起头让小二看清自己的面容又问,“怎么入了秋生意这么好,我就出去一阵,那么多空房就没了?”
      站在柜台后的小二也费解地挠了挠头:“不瞒您说,往年不这样的,今日您一出门,就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客官说除了您和仲道长两间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包,现场结清了三日的房钱又走了,这不还没回来呢。”
      “这么花钱么?你说我要是去找那金主聊两句,他会不会把我和老仲的房钱也结了?”
      “客官您还别说,他真的把您二位的三日的房钱也给结了。”
      哲宇的回答令卫兰泽颇感意外,若不是还要上楼和仲幽说情况,他定然会在楼下在从哲宇那套出些线索,当下情况紧急,他也只能先搁置那神秘金主的事,匆匆上了楼。
      卫兰泽推开房门,仲幽依旧守在蔺拏云旁边眉头紧蹙。卫兰泽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城内无药和遭人跟随的事同他说了,仲幽听后靠在床沿上揉着眉心长叹一口气:“兰泽啊,这事的水怕是不浅啊,你在外行走须得小心了。”
      “无事,我会注意,你也小心。”卫兰泽点了点头,回到自己屋里正准备换衣服,却发现方才店里看见的那玉梳赫然被放在桌上。他心头猛地一紧,背后汗毛莫名立了起来,却也觉得不至于惊动仲幽,便先坐下回忆起淮南堂里柳归辞的话,不由静下心来思量自己最近是不是真得罪什么人了。
      也不对呀……我打交道的鬼比人多,得罪“人”是当真不可能的,可若是游魂,这光天化日的也断不可能在仲幽眼皮子底下进入客栈……
      “哐当!”楼下冷不防传来碗筷砸碎的声音,卫兰泽当即站起身对隔壁屋里的仲幽说了句:“你守着小云,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便在连续不断的哐当声里下了楼。那声音来自客栈后院,哲宇早就不在柜台里了,卫兰泽寻着声到了后院,只见鹿雨抱着狗儿十九目瞪口呆地站在厨房外,哲宇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对轻重剑,起手玉泉鱼跃冲进了厨房,那身形架势,绝对不是普通人。
      卫兰泽还在感叹看不出哲宇还学过藏剑的功夫,便听得厨房里的动静更大了,再向前一步朝里望去,终于明白鹿雨为何是这般表情了。
      厨房里,那平日乖巧可爱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小丫头罗俪,竟是也毫不费力地携着一把重剑,在灶台和碗柜间转起了云飞玉皇。众多碗筷在她运招间哐当落地砸的粉碎,而哲宇正在在她三尺之外应招试着等她招式空窗将人制服。而屋外的十九也异常躁动,即便有鹿雨安抚,依旧对着厨房狂吠不已。此情此景卫兰泽脑海里只剩鸡飞狗跳这四个字了。
      今天这是中了邪吧……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卫兰泽也有些诧异,再定睛一看,那罗俪小小的身躯上,分明还附着一个游魂!
      说时迟那时快,哲宇在罗俪换招的间隙手上运起巧劲,卸去了她手里的重剑,又腾出一只手来抓了小姑娘两只胳膊将人如提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我的小姑奶奶,你今日怎么了,回头掌柜的回来你可要赔死了……”
      被抓的罗俪似是没听见哲宇说什么,挣扎不休间只看着鹿雨,娇滴滴的声音变得分外尖锐:“小鹌鹑,你不认得我了吗?”
      “罗俪你中了什么鹌鹑咒,今天神神叨叨喊了半天鹌鹑了,我是鹿雨呀,不是劳什子的鹌鹑,你要吃鹌鹑明个我去集市给你买。”鹿雨费解地看着罗俪,虽是孩童,可她也看得出罗俪那望向她的眼睛分明是真挚的,不似丢了魂般没有焦点。
      眼见罗俪不愿罢休,心心念念喊着小鹌鹑让哲宇颇感头大,卫兰泽便走上前,悄然掐了个清风垂露点在罗俪眉心道:“我看她是癔症犯了,在下能否为罗俪诊个脉?兴许有法子治。”
      淡绿的光晕一时笼罩了罗俪小小的身子,让她安稳了片刻,正愁如何处理地哲宇便将人交给了他,并按他的吩咐上楼去喊仲幽下来。卫兰泽将她抱回了后院的屋里,屏退旁人,将一条黄线系在了罗俪腕后,便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了一边,气定神闲地观赏着一道幽魂自她身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挣脱了出来。
      那是个藏剑山庄的少爷,面色苍白,神色落魄,几缕头发自歪歪斜斜的发冠里落下来,显得有几分狼狈,可这魂魄里传来的巨大执念却也有些出乎卫兰泽的意料。那藏剑有些意外大量着卫兰泽半晌才开口:“你是何人,怎看得见我?”
      “在下不过是个个以渡魂为生的游医,自能看见阁下英姿。不过我说这位……二少,你是如何到此地的,罗俪还是个小姑娘,你附身在她身上作何?这孩子虽是八字轻了些,也经不起被阴魂附体。”
      “大夫既是为人,又何必和鬼有牵扯,奉劝你莫管我的闲事。”那藏剑环着手臂不屑地斜了一眼卫兰泽便不再答话,正巧听得外面传来鹿雨和哲宇讨论萝莉病情的话,便出神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下意识又喊了一声:“小鹌鹑……”
      仲幽就在此时进了屋子,他将方才卫兰泽和藏剑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有瞧了一眼藏剑的样子便落了个生太极在地上,缚住他的行动后拍了拍卫兰泽的肩:“你先上楼换身衣服帮我守着小云,这里交给我。”
      此时卫兰泽才反应过来,自己尚穿着裁缝铺里拿回的衣服,也就不和仲幽多啰嗦,推门出去和哲宇说了声罗俪睡下了自己要去为她熬两贴药便又上了楼。
      蔺拏云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卫兰泽检查了他身上的封魂针后又在床沿装了一串铃铛才回自己屋里,正准备自行囊里再找一身衣服出来,却见自己原来那身才裁缝铺换下的衣服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墙头。就算是五鬼运财……也不是这样的吧……大夫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下意识退了一步,赶忙俯下身掀起床单看看屋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黑漆漆的床底不像藏了人的模样,卫兰泽还是不放心又伸手进床底摸了摸,触碰到了一串冰凉的东西,来自幽魂的阴冷便在此时传到了他指尖。有蹊跷!卫兰泽心里暗想着又够了够,自床底寻出一串铜板来。
      他起身拿着铜板放在手里端详了一阵,细读上面的字该是二十多年前流通的那一批,极重的阴气该是被什么鬼物寄体时留下的。上次来还未有这鬼气森森的器物,莫非…昨夜的阴影并非自己看错?
      顿时清的思绪让卫兰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串东西最可能就是那身份不明的长歌弟子留在客房的,而铜板上寄体的便是现在仲幽所面对的藏剑孤魂,今日那长歌一离开,这孤魂便在客栈里作乱起来……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卫兰泽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又退了两步,竟然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
      不假思索的太阴指应时而动,速退了数丈的人撞在了桌上,那枚精巧的玉梳顿时划出了桌面,卫兰泽赶忙去接,衣袖却被卡在了缝隙里,一下便失去了平衡。带着深蓝护腕的手扶住了差点倒地的大夫,又迅速出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梳子,轻车熟路地将那玉梳戴在了卫兰泽发间。
      惊魂初定的卫兰泽这时方看见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屋子里的人,不免咋舌:“唐、唐、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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