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迷魂招不得》陌随非

7、死生（上）

　　累了两宿的卫兰泽睡得正香时被人猛地摇醒，尚未完全睁开眼睛便听仲幽心急如焚地说了五个字“小云出事了”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正撞见挚友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刷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也顾不得理顺头发便被仲幽拽往另一间屋子。
　　仲幽的手心全然汗湿了，卫兰泽认识他近二十载，从未见过他这么惊慌失措，料想着情况因不容乐观，卫兰泽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待他搭上蔺拏云的脉象，一番思索下额头亦沁出汗珠，当即两针封住他的大穴，带着些懊恼对仲幽说道：“大意了，不知何时被人下了夺舍蛊，而今我暂且以针固魂，若无解药，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如何？”仲幽虽不通药理，但多少从卫兰泽的话里察觉出什么，有些后怕地握住了蔺拏云微凉的手，抬头望向卫兰泽焦急地等待着后话。
　　“魂魄与身体分离，一者成虚体归黄泉，一者成空壳永不醒。这是……邪门歪道用来抢夺人肉身之法，这村上能动这脑子的，怕是只有那下落不明的秀才了。”卫兰泽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见仲幽还忧心忡忡地望着蔺拏云，忽而想到什么提醒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整个村子的怪事都只是一个引蔺拏云前来的局……”
　　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因卫兰泽一席话更蒙上一层晦暗，仲幽顺着他的话想下去觉得后脊骨有些发冷：“他这一世不过是个普通人，要他的肉身又有何用，他又是何时下的蛊？”
　　“何时下的手我不知，但你莫忘了他上辈子是千年狼妖，即便轮回转世，他的魂魄必是要比常人强出许多的，能承载这样的魂魄，那也需要一个堪受其命格的身体。”卫兰泽边说边注意这仲幽神色的变化，估摸着这次他必会救人，便继续说道：“你若要救他，我们必须回长安，我要
　　去黑市找几味药材试上一试。可这一来一回，七天便赶不上了，只能此时带他一起上路。”
　　双眉紧锁的人又看了一眼没了意识的蔺拏云，便坚决地点了点头，分外小心地将人从床上扶起背到背上。紧贴着后背的胸膛还有起伏，多少让他还能有些安慰，明知此时蔺拏云什么都听不见，仲幽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说着：“没事，小云，会好的。”
　　在卫兰泽眼里，仲幽那话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那般强颜欢笑的神情令他有些触动。可这夺舍蛊卫兰泽亦只在书上见过，真按书上的解法来做能不能奏效他心里也没底，追着仲幽的背影踌躇了一阵还是开了口：“仲幽，能不能救回来我无法保证，但我一定会尽力，你……”
　　仲幽闻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为难的卫兰泽说：“救回来我付两倍诊金，就不回来也付所有诊金，你只管去做。若是你都无法解毒，那便是他命数如此，届时，我会再用别的办法。”
　　他将话说的不容置喙，原本听见诊金卫兰泽该高兴才对，可他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楚是为何，只得揉了揉眉心跟紧仲幽的脚步，思量着那几味药材的来路。
　　二人向同行的其他天策军士说明情况就租了一辆马车连夜自小镇出发，在第三天时赶回了长安的客栈里。三天三夜，仲幽都守在蔺拏云身边，不敢合上眼，紧紧盯着那两根封魂的银针，生怕再出什么岔子。卫兰泽几次想替他守一阵都被拒绝，看着仲幽耗着精力死撑，恨不得找个镜子给他看看那双眼凹陷的憔悴样子。待二人下马车时，几日未合眼的人差点一个踉跄直直倒在地上。
　　残阳如血一般泼了仲幽一身，分明已精神不济，他却还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背着蔺拏云进了客栈的客房里。卫兰泽心知劝不得他，只得跟在后面自行李里寻出几味安神养气的药材，借后厨熬了一碗安神汤。
　　当他捧着热腾腾的汤剂回屋时，仲幽已经摆好了七星灯阵为蔺拏云守护，幽幽烛光在黄昏时分令整个屋子都带上了一层摇曳不定的动荡。卫兰泽注意脚步走到了仲幽身边将安神汤递了过去：“既然灯阵已成，你就去躺着，不然哪扛得住？现在外面差不多都歇业了，这灯阵我替你看着，明日我再去黑市寻那几味药。”
　　“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这些事本该我做的，有劳了。”仲幽接过碗喝了一口汤，温暖的感觉顺着食道而下驱走了些寒意，让他缓过些劲来朝着卫兰泽点了点头。
　　“莫言谢，这些都算在诊金里，回头跟你结账。”
　　卫兰泽说着朝仲幽摆了摆手，静静候着他将一整碗安神汤喝下去才放下心，转身去视察蔺拏云的情况。虽有封魂针的镇压，可他魂体分离的征兆已比前几天又重了。这传闻中的蛊毒他也是第一次见，千端变化见招拆招已有些捉襟见肘，也不知那典籍上所写的办法是否有效。若是救不回来……卫兰泽想着抬眼瞥了一下倚着床边抱剑闭目的仲幽，暗自叹了口气。
　　纵便是这些年渡魂百余，生死依旧不是他二人能插手之事。
　　正在他思量之余，窗口忽然无声无息闪过一道黑影，卫兰泽当即站起身，生怕怕扰着仲幽便抓了一把桃木屑蹑手蹑脚走到了窗边，贴着窗又听了片刻未有动静，方缓缓推开窗，却只见空无一人的走道。
　　莫不是自己多疑了？卫兰泽嘀咕了一阵，回到屋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细细寻思了一阵也不得要领，便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了蔺拏云的床边。卫兰泽曾听仲幽说过他十几年前和那名唤烬锋的狼妖过往，在听者印象里是个深藏不露的模样，而这沉睡着的天策小将面容安静，寻不得那种叱咤风云的凌厉来，也不知仲幽是如何第一眼就认出他的。自小在冷眼里长大的卫兰泽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宁与鬼物聊得上天入地，也不愿与外人多说半句。他无法理解这种绵延十几载不曾磨灭的情谊，只觉得仲幽有些傻，却也傻得真实，比起那些满嘴海誓山盟转身各自奔逃的人，值得信赖得多。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若上辈子错过了，这辈子能遇见，便说明他们的故事还未结束。
　　虽是答应了好友去休息，仲幽还是觉得让卫兰泽替他守夜有些过意不去，子时自己醒过来换了卫兰泽的岗。稍事休息令他打起了些精神，守在蔺拏云床边，兀自回忆起往事来。他和卫兰泽出身世家不一样，仲幽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只知道是师父养大了自己。盈鹤道人道法精妙，仲幽亦得其真传，自小便和那些精怪鬼神混在一起，奇人奇事也遇的不少。独独那狼妖烬锋占了他往后十几年的大半记忆。那是怎样的信任，才会使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和那千年狼妖并肩而行，并在他死去时第一次体会到锥心之痛。那年的自己，也该是和蔺拏云而今一样的年纪。
　　他端详着蔺拏云的面庞，越发瞧出些自己当年的稚气，还在起伏的胸膛让他有些安慰，他不由自主握住蔺拏云温暖的手微微笑起来，也不知是苦是甜，却不料此时那沉睡的人醒了过来。
　　初醒的人意识尚有些迷惘，恍惚记得梦里见到了一个追不上的背影，抬眼便见道长正笑着看向自己，心里也不知怎么就安定下来，回握住仲幽温暖的手，与他一样笑起来。
　　“仲道长……”
　　略带沙哑的声音唤回了仲幽的心思，赶忙抽回手咳了两声站起身关切地问道：“小云醒了吗？身体感觉怎么样？”
　　“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在此处……”蔺拏云想不起自己先前晕倒，不解地望着仲幽，想坐起身却使不上力气，下意识勉力去抓住了仲幽的手。
　　也不知为何，看见他略带无措的眼神，仲幽就心软了，悄然藏起自己的情绪安慰道：“只是遇上些小毛病，兰泽这两天在想办法了，你好好休息。”
　　“是么……怪不得我觉得疲乏得厉害……有劳道长和卫大夫了。”蔺拏云地垂下眼嘀咕了一声，见仲幽转过身去在烛光里为自己倒水，忽而觉得这就是梦里那个背影，便又道，“道长……是否会解梦？“
　　“略知一二，小云梦见了什么？”仲幽倒了一杯水停住动作，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问道。
　　蔺拏云转过头看着背对自己的人越发觉得熟悉：”在下方才……似乎在梦里见到道长了……”
　　微颤的杯子将茶水撒了出来，仲幽惊诧之余心间更添落寞，只能赶紧将手中杯子再倒满回到蔺拏云身旁，小心翼翼扶起他一边喂水一边转移话题：“那可能是小云快醒时迷迷糊糊见着我和梦里搞混了，你还身子还虚，要多加休息。”
　　“嗯，这些日子有劳道长了……而今我欠道长和大夫一个大人请，也不知怎么还了。”蔺拏云不好意思地说着，那少年人独有的清澈眼神望向仲幽，真切的模样倒是打动了已过而立之年的人。
　　“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吧。”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蔺拏云便又沉沉睡去，仲幽依旧守在床边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对他那要还人情的话有了些许期待。从烬锋到蔺拏云，明明已经是不同的两个人，却还能像十几年前一样令他有这样的期许，当真是逃不开的命数么？
　　天便慢慢在仲幽的层层思量里亮了，卫兰泽醒来后得知昨夜蔺拏云清醒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情况，确认比前几天有些好转后，才开始洗漱准备出门。待一切得当，他又起了个心眼，在屋里燃了一注安神香为仲幽提神。
　　正当卫兰泽推开房门的时候，一位长歌弟子恰巧走过他们屋子往楼下去，卫兰泽瞧着那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便悄然借门躲了一下，待那长歌在楼下同小二说了几句离开后才下楼去。
　　临东客栈在长安已经开了许多年，蔺卫二人也是常客，小二哲宇一见卫兰泽下来便和他寒暄起来：“大夫早，昨夜休息的可好？以往都是你可仲道长一起来的，昨日你们带回来的小军爷又是何方神圣？”
　　“哦，那是我病人，而今需要卧床为了方便诊治便一起带来了。对了，而今我们三人住一间房不便，我想再开一间房，不知我那雅间隔壁是否还是空房？”
　　“您问的真巧，方才结账走的那位客观正好就是住在您隔壁的，现在房间正空着，回头您回来时候我就给您打扫好。”
　　昨晚住在隔壁的是那长歌么？卫兰泽想着又看了一眼他离去的门口皱了皱眉又转过头道：“那我就要那间屋子了，暂时先定三天，要是还要续住我再和你说。”
　　“好嘞！”哲宇边说边在账本上又记了一笔，抬头又笑道：“我看昨晚上您和道长回来还没吃过东西，要不我吩咐后厨做些早点给道长送上去？”
　　“有劳了。今日怎么不见魂掌柜和鹿雨、罗俐两个丫头？”
　　“掌柜的出远门去五毒了，这几日都不在。至于那俩丫头，也不知怎么了，昨天半夜罗俐鬼使神差地剪了鹿雨一大把头发，今个鹿雨醒过来又哭又闹，给罗俐衣服里扔了只蝎子，两个人现下正闹得凶呢。”哲宇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怕扰着其他住客，便让她俩去后院了。”
　　“哈，魂掌柜的客栈得亏有你这样有心的小二在。”卫兰泽想着那俩可爱的小丫头追打在一起的情景轻轻笑了两声便和哲宇说了声回见便走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