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迷魂招不得》陌随非

6、故人（下）

　　晨光撒进村子的时候，昨夜游荡的人早已没影。卫兰泽轻轻打开窗户伸了个懒腰，走到院中自井里打了两盆清水，外面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回到了安宁。醒来的仲幽眼圈还有些发黑，刚洗完脸便瞧见卫兰泽轻手轻脚地站在窗口指着村口朝自己使眼色。
　　他顺着卫兰泽所指望去，发现项勉正鬼鬼祟祟往村外走。仲幽当即会意，和蔺拏云交代了几句就随大夫一起悄然跟上了项勉。蔺卫二人行走江湖多年，一路藏匿着踪迹跟着项勉走了大半日，他走的并不快，待太阳西沉时才见他在一个寨子模样的地方停了下来。项勉站在寨子门口踟躇了一会儿，绕过大门又走了一会，自后方一个破损的栅栏处钻了进去。
　　虽是卫兰泽极其嫌弃这种入寨方式，迫于形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进了寨子。这个匪寨占了大半个山头，仲幽二人跟着又走了好久才见项勉在一个山洞口和另一个土匪打扮的人说些什么。为防靠的太近被发现，仲幽远远只听见二人谈到最后的大笑着说了句：“过不了多久青壮年村民就都和这洞里的一般模样了，那是我们下山根本不用花大力气。”
　　洞中该是有什么玄机，仲幽和卫兰泽对视了一眼，静静藏在草丛里，等项勉和土匪走远，二人才自草丛里钻了出来，借着暮色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山洞。山洞很深，见不到黑暗的深处有什么。洞口的被一道木门封住，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嚎。仲幽站在一旁把风，让卫兰泽试着开锁，不多时便解了锁。
　　仲卫二人取了洞口的火把，谨慎地向山洞里走去，一阵阵腥臭味向他们袭去，仲幽一手按在剑上走在前面，卫兰泽下意识捂住口鼻想到了什么，拉住仲幽的袖子停下了步子：“仲幽，这里不对。”
　　他话音刚落，方才断断续续的哀嚎声已经离得很近。方适应了黑暗的仲幽便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红光在靠近。正想将手中火把伸向前看清楚，便被卫兰泽拉了个踉跄，一招春泥护花在他身边结下护卫的同时，卫兰泽死死拽住他顺着原路往外跑，“老仲我想起来了，这是以活人炼傀儡尸的毒药，他们怕是已经彻底成了行尸走肉以活人为食，再不跑就完了！”
　　卫兰泽低沉而短促的话令仲幽心里一惊，手中火把不自觉向后一照，果然见洞中五六个身体溃烂双眼失焦的红眼傀儡正追着两人涌出来，若不是春泥护体，被抓上一下也是够呛。他一边跑一边冷汗直流，“我的卫大夫，你这想起来可够及时，你嗓门再大点，可就把整个寨子都招呼出来了。”
　　“你少跟我贫，你不善和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近战，我更不行，先跑再说！出去带着火把一定会引人注意，快丢了！”卫兰泽说着愣是使出吃奶的劲拉着仲幽跑出了山洞，不待他俩锁上洞门，那五六个傀儡已经冲了出来。外面天色渐暗，不识地形的大夫只能和仲幽一个劲地往后山跑。
　　许久未这么狼狈的仲幽听得见身后紧逼的脚步声，匆忙间掐指一算推开了卫兰泽，“生门在西边，你往西走，我往南走找蔺拏云帮忙！”
　　“喂！”卫兰泽来不及再阻止便见仲幽换了另一边跑，只得要这样继续往西边密林里跑，哪知那群傀儡竟是一个不落地跟在了自己后面，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一群茹毛饮血的怪物，一边摸出那柄兰亭香雪又给自己套了一层亳针，一边喘着气骂道：“仲幽你这个挨千刀的，西边哪是生门，你小子是要送我上西天啊！”
　　体力有限的人步子越发沉重起来，可卫兰泽不敢停下步子，此刻只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来，却没注意林间的绊子，一下栽倒了下来，再忍痛站起身来时已经被五六个傀儡围在了中间。
　　完了……这次要死无全尸了。退无可退的卫兰泽面对逼近自己的怪物只得施展折叶笼花暂时将自己护在绿色的光圈里，看着那傀儡嘴里不停淌下的口水，他心底不禁惊惧起来，正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死得好看些，却被从天而降的子母爪生生拽上了树。
　　枝上竟藏着一个唐家堡弟子，他不等卫兰泽回神便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捂住了他的眼睛。惊魂未定的卫兰泽只听见千机匣发动的声音带起一阵凄惨的哀嚎。等那遮着他双眼的手拿开，他已被人死死搂住腰乘着蝠翼滑翔出去老远，再不见方才张牙舞爪地怪物。
　　一切发生的太快，仿佛做梦，不，做梦都不带这么刺激的。卫兰泽摇了摇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下来，再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半张遮着脸的面具被迎面而来风吹散，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约摸二十上下的年纪，五官透出一种和年纪不符的冷峻干练，看着比蔺拏云大不了几岁，一双眼却藏锋卧锐有说不出的神采。
　　发现救自己的是个年轻后生，卫兰泽到嘴边的感谢又不知怎么开口了，正在思索的当口便听那唐门弟子在说：“我记得兰泽少爷小时候怕被家里人找茬，最为谨小慎微，怎么这么些年过去，在这乡野山林这般不要命了？”
　　一声兰泽少爷让卫兰泽不自觉又退了一步，警觉地盯着眼前人，他活了三十多年，最忌讳别人拿小时候的事来说他，心里当即炸了锅，又碍于被人救了性命不好发作，只好挣扎了两下，待他找到块安全的地方着落收起蝠翼后方开口：“我和卫家断绝关系十数年，阁下看着年纪也不大，怎关心起我的前尘过往？”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你是昨天那个……”好不容易站定的人被这么一问端详起眼前的唐门，终于和昨夜的怪梦联系在一起，念着两次都受人恩惠，也只能放软了态度道：“多谢壮士相助，敢问高姓大名，来日在下也好回报。”
　　那唐门看着他拘谨的模样笑起来：“免贵姓唐，名是涉江采芙蓉里的涉江二字。”
　　“唐涉江……”恰好提起的诗令卫兰泽想起了那下一句带着自己名字的兰泽多芳草。
　　“嗯”他笑着应了卫兰泽这声称呼，悄然拉住他的手道：“大夫不觉得你我名字登对适合婚配么？”
　　还没从唐涉江名字的遐思里走出的卫兰泽，听见这句彻底不知接什么话了，只觉得这后生望向自己笑有些令人发毛，急忙抽出自己的手来，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句：“壮士真是……爱开玩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也不知唐涉江自哪里变出一对大雁来硬塞到卫兰泽手里：“这是见面礼，大夫先收着。”
　　“诶……”卫兰泽看着手里绑在一起的活雁满心疑问，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觉得提了个烫手山芋，再回神却发现看不见唐涉江的踪影。天色已暗，提着大雁手足无措的卫兰泽只能找一棵树靠着坐下，点燃了一张仲幽所赠的符纸等着接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这一个时辰里发生的凶险，半身尘土的人还有些后怕，若是自己不是专精神神鬼鬼的医术，武艺上也有些长进，怕也不会这样狼狈。
　　半个时辰不到仲幽就和蔺拏云顺着青烟找到了落单的卫兰泽。平日里做什么都轻飘飘的大夫而今提着一对大雁坐在树下仿佛才从菜场被人赶出来一样灰头土脸，本还担心的仲幽一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跑了一路还能抓到对大雁，兰泽往西走果然收获颇丰。”
　　“差点被你害死，你还笑得出来？要不是昨天梦里那个唐门救了我……”
　　“哈，又是那个人么？”瞥见卫兰泽肩上落下了一片鸦羽，便小心拿起来，仔细研究了一阵笑起来：“那你是遇到贵人了，这对大雁也是他送的？”
　　仲幽的笑让卫兰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犹豫了一阵将大雁塞在了仲幽怀里，“是啊……你喜欢就送你。”
　　“看来大夫不知按婚俗提亲纳彩时送的就是大雁。”蔺拏云愣头愣脑插了一句话让卫兰泽彻底红了脸，忙不迭解了大雁的绳子将他们放飞。
　　卫兰泽从未料到会有这种说法，抚着心口目送那对大雁飞远了才开口：“那我不收就是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我这种老人家迟早要被吓出病来……”
　　“哦对了，你放了这对雁便是应了这门婚事了，恭喜卫大夫了。”仲幽几日来被卫兰泽坑得不少，看着他现在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脑中竟浮现出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不免更好奇那唐门弟子的模样。
　　“你少拿我打趣……”卫兰泽嘀咕了一声，他素擅转移话题，环顾着周围的环境收了嬉笑的神色，“那傀儡逃出来他们迟早发现，万一土匪提前下山，村里就危险了。而今已知他们下了什么毒，回去我马上配解药应该来得及。事不宜迟，小蔺将军还是赶紧联系山下将士端了这个匪窝才是。”
　　蔺拏云点了点头，带着仲卫二人动身顺着小路下山。路上他考虑到匪寨过大，此行人马不够不宜包抄，便联系了将士连夜在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下机关，以逸待劳。果不其然第二日天亮后便见匪寨倾巢而出，被伏击在路两侧的天策军打了个正着。而卫兰泽和仲幽回到村中便即刻配起了解药，村民中毒有些时日，还需时间调养，总算告一段落。只是他们寻遍村里也没见项勉的身影。一宿没睡的大夫终于躺在床上睡了个没人打扰的安稳觉。
　　待蔺拏云和其余将士带着匪寨俘虏回村时已是午后，仲幽正站在村口等着他们。一袭道袍衬着后方的小村的人间烟火，在温暖的阳光下，似一幅与世无争的画面。蔺拏云骑在马上，眯眼看着他的广袖随风微动，觉得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只希望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便不由自主地冲着仲幽笑起来。
　　若是我在百年前便认识你，你也会这般笑么？仲幽远远望着蔺拏云的笑意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和蔺拏云一般的年纪。却在下一秒。被狠狠扯回现实。
　　他看见，那小将军突然吐了一口鲜血，直直从马上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