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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上) ...

  •   “烬锋……”仲幽带着颤音的呼唤小得只有他和卫兰泽二人听见。卫兰泽闻言心中一惊,赶忙望向蔺拏云细细瞧了一番,那天策小将十六上下的年岁,一袭红甲煞是灼人,满面的朝气在那一双明澈眼瞳的映衬下,不似落阳一般威风凛凛,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蓬勃之感。卫兰泽于仲幽身边数年,亦会听他提起些关于那个名字的过往,却不想十几年过去,重新投胎入世之后会是这般模样。
      该遇到的还是会遇到,即便时光流转,仍能第一眼便将那人从人群里认出。卫兰泽想到此处,不免担忧地回头看着仲幽。依然愣在原地的人鬓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他愣愣看着蔺拏云,仿佛魂儿便这么被勾了去,即使十几年来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却一时间品不出是甜是苦,分不出是缘是劫,辨不得是进是退。
      他只知而今自己早已不是相识时那十几岁的少年,而那个人,却以这般青春年少的模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复当年一身威风,只有这一腔意气风发……多么……讽刺……
      此时此刻该如何介绍自己?仲幽未得章法,只微微向卫兰泽摇了摇头。
      那蔺拏云见到仲幽的第一眼,倒未在意他的失神,只觉得这位道长有些面善,似是很多年前就认识,便热忱地问道:“这位仙长,我们是否以前在哪见过?”
      “也许是吧……”仲幽被他这么一问终于回过神来,似是而非地应着。
      “那不知是在何时何地?”无心的追问无疑又在仲幽心头凿了一下。
      卫兰泽眼见情况不对,赶忙以肘碰了碰失魂落魄的仲幽,硬是将话题转了过去:“都是大男人怎么开始聊家常了,不知这位小将军寻我二人所为何事?”
      “是这样……”蔺拏云思索了一阵试着组织语言:“前些时日我们军中有两位同僚出现了异状,起先还只是同营房的人发现他们隔天醒来时发现他们多了伤痕,皆是抓咬的小伤。同营房的人隔天特意观察了这两个人,他们一入夜都像中了癔症丢了魂一般,上前去叫也没有反应。去军医处检查,也没发现身体有任何病状。过了几天二人情况没有好转,更严重的是同营房与二人交好的另外几个人也像失魂一般,一入夜就神志不清……统帅怕出乱子,便将出现异状的人隔离开来,并请人外出寻找能人异士来医治。”
      一席听似玄奇的话终于将话题扯了回来,仲卫二人的神色也随之凝重,身为医者的卫兰泽环着手臂细细咀嚼着蔺拏云的话,寻不得线索,便抬头向着仲幽使了个眼色,挽着手将人拉到角落嘀咕了好一阵。
      蔺拏云眼见两位高人避着自己不知小声商量什么,生怕他们不愿意随自己去,便抬高了嗓子又说道:“统领说了,如果能解决此事,必有重金酬谢!”
      “重金诶,仲幽你听见没有!”卫兰泽悄悄往后指着蔺拏云,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仲幽同意与否,便将头点得和拨浪鼓一样:“救人是大事,烦请小将军领路,我们去看看,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兰泽……”仲幽寻思着这事有蹊跷,正欲劝卫兰泽三思,这卫兰泽今日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变得异常亢奋,他还未来得及说完话,便见他已经拿着包裹跟着蔺拏云往外走,一点也容不得他有异议。仲幽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跟上两人的步子,却不自觉将距离拉到最远,生怕近了露出什么破绽来。
      十六年,太久了。可而今回过头,竟惊觉那些年的点滴都在心间。红尘里兜兜转转这些年,竟又会遇见。虽是只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仲幽却能断定,这个轮回里走了一圈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让自己牵挂半生的人了。正如那年华山的大雪,早将属于他的过往埋在一片白茫茫的下面,若是再寻亦只剩一坛苦水。既已不是同一个人,那自己而今又是在逃避什么?
      “道长有心事?”蔺拏云停下步子转身好奇地打量着仲幽紧锁的眉头,依然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却如何也想不起。
      “无妨,只是思索着小将军方才的话,在找症结。”仲幽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挤出一个笑容来:“你们走你们的,在下不会丢了的。”
      看着仲幽拘谨的样子,蔺拏云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放慢步子回过头道:“道长不必客气,营中他们都叫我小云,若二位愿意结交在下,只管喊我小云就是,不然多生分。若是累了,等会我们到驿站租一辆马车去营寨。”
      “小……”
      “小云说得对,我俩都是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哪会和你这般的年轻人客气。”卫兰泽囫囵接过话,又扫了一眼仲幽半天没叫出声的窘相,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便自来熟地挽起了蔺拏云道:“反正路上还有时间,不如和我们说说你军中的见闻。”
      颇为可亲的大夫拉近了几人的距离,待蔺拏云租了一辆马车众人都坐定,他才和蔺卫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这些年的经历。他是在天策大营附近被发现的弃婴,正是十六年前大雪纷飞的时候,所幸膝下无子的将军怜这孩子孤苦便带回家抚养,将一身武艺传授给他,也承袭了将军的一身戎装,虽尚年轻,却也识大体,颇受同营将士的喜爱。
      仲幽静静听着蔺拏云的述说,原本忐忑的心也渐渐放下,知他这些年过得不错,不由露出些欣慰的笑容。卫兰泽察觉到仲幽的变化也悄然面露笑意,在言谈间留心起蔺拏云说道的军中异事。只是这些年他所见所闻也未能解释而今的情况,便沉下心开始思考该如何行事。
      待得众人到营寨门口时天色已昏黄,蔺拏云向主帅通报后便将人引入大营。仲幽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不待他开口卫兰泽便已经动了起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伸长脖子顺着一股隐匿的气味往大营深处走去。仲幽和蔺拏云当即跟上了他的步子,见他在一处军帐外停下脚步,皱眉踟躇着是不是该进去。
      “大夫果然是奇人,此处正是……”
      “正是那些怪病军士的住处吧。”仲幽掀开营帘,看着营里或坐或卧的人察觉出了端倪。
      “好。”蔺拏云点着头将人扶正。卫兰泽拿出针囊取出一枚银针,依次探过他的神门穴和内关穴,却见银针尖端渐显黑色,施针人当即警觉起来,又已银针试了屋内其他人,皆是一样的结果。
      “小蔺将军可知最早出现症状的两位将军之前去过什么地方?这毒怕是在外面惹上的。”
      见卫兰泽神色越加凝重,蔺拏云发现事态严重亦正色应道:“最早出现症状的两位前些日子一起回去探过亲,路上来回花了十数日,具体在哪我再去向别人打听下。”
      收起针的人扶额叹了口气又望向仲幽:“究竟是什么毒我一时半伙也说不清,暂且只能开两剂固魂养心的方子稳住病情,明日我们得出去跑一趟才知道了。”
      “能伤及魂魄的毒物是少数,兰泽你往日也看了不少书,没有和现在症状相近的吗?”仲幽思量着找了个空位坐下,他燃了一枚道符见一缕青烟直直上升没有任何指向。
      卫兰泽不满地努嘴耸了耸肩:“你这引魂烟都没指向,就不要问我了。我若是知道,哪会再往外跑哟。幸亏这几位军爷中毒不深,我们半月内来回还来得及。在此之前,小蔺将军请务必禀告上头将这几位隔离开坚持喂药。”
      “那有劳二位了,我这就去和主帅禀报做安排,住处已经安置好了,二位随我来。”
      蔺拏云毕恭毕敬地为二人引路,仲幽跟在他身后带着些担心看了一眼外面的下弦月,和卫兰泽走出营帐。眼下这情况也只能等明日天亮再做打算。
      二人的住处是偏帐东边的小营帐,已被人打扫干净。奔波了一天的卫兰泽打了盆水洗漱得当便躺在塌上伸了个懒腰,而仲幽则坐在另一边塌上小心翼翼解着道冠。入了秋夜风也带着凉意,卫兰泽泥鳅一样钻进被子里,扭头看下披散下头发的仲幽,忽然觉得他鬓角那几根银丝在此时分外显眼。
      察觉到落在身上审视的目光,仲幽转过头觉得卫兰泽笑得分外不怀好意,便问道:“你这么看着我作何,我脸上长银子了?”
      “你脸上要是长银子,我就扑过去亲你那张老脸了,还能这么安生躺着?我就说该碰上的总是会碰上,今天我可是看得真真的,小蔺将军偷偷多看了你好几眼。我的仲道长,遇见旧情人,你就没什么感想要发表么?”
      “你这么看就不怕明日长针眼么?我的卫大夫,你的正经话什么时候超过三句,我师父在天有灵也能安慰。你有心思琢磨我的私事,不如想想那究竟是什么毒。”仲幽瞥了一眼卫兰泽不正经的模样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烬锋,面对一个陌生人,我又有什么能想的?”
      卫兰泽恨铁不成钢地翻了翻白眼,随即把手边的枕头砸在了仲幽的塌上:“咱俩什么交情,你还在我这遮着掩着?算了算了,既然这辈子还能碰见,我就不信你俩以后不会有什么。”
      “你还是早些睡吧,别把你一双宝贝眼睛累到。我的事我自有定夺。”仲幽稳稳接过枕头躺下神,不再理一旁挤眉弄眼的卫兰泽,安然闭上了眼睛。
      那夜,仲幽做了个很苍白的梦,以十六岁的模样回到了满目雪白的华山。梦里有个始终追不上的身影,引着他自老君宫出走,攀过论剑峰,又顺着瀑布而下到了一处山脚下。仲幽知道,当年郁清郡主和李慕云便是双双葬身在此处,再环顾四周却不见自己追随的那个背影,他正想着上一炷香聊表敬意,却见眼见茫茫雪中多了一柄染了血的火龙沥泉。一时天地间风雪大作,吹得他睁不开眼,刺骨的寒意如何也挡不住,只在呼啸的风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若有来世,莫等我。
      而今我鬓边生华如何等你?站在风雪里的仲幽苦笑着握紧手里的剑,想起自己此生第一次渡魂,便是送走了他的魂魄,不禁心底疼起来。压抑了十数年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令他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大雪埋在了下面,只觉彻骨的寒冷。
      隐约间感到被人触碰,仲幽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抹红色印入眼中,他猛地回过神,正见蔺拏云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真与幻重叠的一刻,他心头蓦地一疼,下意识捂住了自己湿润的眼睛。
      莫名有几分熟悉的场景令蔺拏云此时也不知接什么话,看着沉默的仲幽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仲道长……你没事吧……卫大夫说你从不晚起,可能被什么脏东西惑了,让我来看看……我……”
      “你莫听他那一套鬼扯的话……我无事……”仲幽心里暗骂了卫兰泽一句,揉了揉眼睛看见外面天已经大亮,顺势换了话题:“现在什么时辰了,将军是要准备出发了吗?”
      “辰时三刻了,卫大夫已经又伤者营出完诊了,正在为我们配这一路防瘴气的香囊。道长若是方便,收拾下我们过会就出发。”
      “好,有劳小蔺将军了,贫道这就准备。”仲幽点了点头自床上坐起,目送蔺拏云识趣地退出屋子后,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无关的心情,开始穿戴准备。过了半刻便捎上了需要的法器和其他人汇合。
      为防途中生变,驻地统帅派了一小支人马和仲幽二人一起出发,又恐人太多打草惊蛇,便让蔺拏云以外的其他人和仲幽他们拉开一定距离,若有变故,只要蔺拏云一支鸣镝为号。其他人便即刻支援。
      卫兰泽一边听着蔺拏云的介绍一路的布置夸统帅的布置,一边将仲幽投向自己的眼刀抛在身后,悠然坐在马上,仿佛什么这只是一次远足,他更期待在这途中能发生些有意思的小事。可有克制如仲幽的人在身边,一路任卫兰泽如何察言观色,愣是没再在人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只是他并不知,那个没头没尾的梦一直缠着仲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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