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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牵 (上) ...

  •   时至农历八月,桂花香渐渐飘满了整个长安城,劫后重生的都城在夕阳下有了份难得的祥和。仲幽坐在临冬客栈靠窗的桌边,望着外面夕阳西下的光景,夹了一口小菜。一袭伴了他多年的道袍不惹缁尘,一柄水玉长生剑静静立在桌边,玄色剑身上的金色纹饰被斜阳镀了一层温暖的色泽。
      一道墨色的身影踏着余晖走近,眼见仲幽正向外望向自己,便笑着朝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壶,比常人稍淡些的双瞳里满是笑意:“我从西市买了新酿的青梅酒,正好与你小酌。”
      仲幽添置好碗筷,挚友正好坐到他对面的席上,他站起身为二人面前的杯子里添了酒后便坐回位置上,抿了一口青梅酒倚在窗边长长舒了口气:“为中元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终于得了几天空闲,能这么坐着品品美食、赏赏美景了。”
      “莫动。”仲幽说着起身伸手为对面万花弟子拿下一朵混在发间的桂花放在手心笑道:“我说今日你怎也带上了长安城的香味,原是外面走一遭带了这小蕊回来,当真是喜欢拈花惹草的卫大夫。”
      “少打趣我,小心我一个不高兴,回头往你餐饭里加泻药。”那万花语气并不恼怒,他斜斜望了仲幽手中的桂花应道:“这人世间,和我卫兰泽最熟识的也就是你仲幽仲道长,你说我要是拈花惹草,也得先招惹你不是?若不是早知你心里有了人,这窝边草我倒是乐意吃的。”
      “你喜欢便宜占尽,才不会和我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不说笑了。兰泽,中秋近了,你今年也不回故里看看么,自打我们开始接活,你已经十数载未回去过了。”
      眼见仲幽收了玩笑的表情,眼里多了关切,卫兰泽又喝了口酒,待微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才接过话:“与其回去听他们议论我的可畏人言,不如听听游魂们的鬼话连篇,至少他们中还有可亲可怜的,还能赚点钱好吃好喝不是么?”
      “中元过了可没什么单子,罢了你不愿回去便不回去,这些年也都亏你在左右,才能有惊无险地过来。”仲幽说着举杯向卫兰泽敬了杯酒诚恳说道:“今日属我失言,这顿我做东。”
      听见做东二字,卫兰泽眼里忽来了神采,忙不迭饮尽杯中的酒笑着说:“总算有点诚意,那我可要多点两个菜了。”说着他招呼来小二又点了两个菜单上最贵的,笑盈盈看着仲幽沉着脸结了账以后,方颇有兴致地品尝起来。
      卫兰泽与仲幽相识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他本有一双胞胎弟弟,可惜三十多年前其母临盆时出了意外,卫兰泽出世后尚来不及将另一个孩子产下,便血崩力竭。卫家上下大恸,只道卫兰泽命格太硬,是个不祥之人,一出生便克死了母亲弟弟。唯卫老爷念及孩子无辜,虽是后来续弦了,对他也算悉心抚养。哪知孩子越长越大行为异于常人,成日说能见着常人所不能见的角色,引得流言四起,好端端的少爷便成了卫家上下不愿提及的人。不受人的待见的孩子便这么躲在屋里认真读起了医书。
      恰逢盈鹤道人云游四海,听闻了卫兰泽的身世,才发现当年其弟的一魂一魄留在了卫兰泽的身体里,开了他的阴阳眼,也道是难得的机缘,便带走了他,教了他些玄奇奥妙后,见这孩子也是块学医的料,便叮嘱他莫在与外人言可见阴阳之事后,将他送进了万花谷。
      而这盈鹤道人便是仲幽的师尊,二人少年时便认识,后来道长作古,仲幽去万花谷中寻卫兰泽报丧时,昔日醉心医术的少年已然成年,身边甚至围着几个有意思的游魂,谈古论今,颇为热闹。几番闲谈之后方知卫兰泽这几年不仅学了如何医人,连如何与这些魂魄打交道也摸出了些门路。恰逢天下大乱哀鸿遍野,众多孤魂流离失所,卫兰泽感念当年盈鹤道人之恩,便随仲幽一同下山讲那些无家可归的魂魄度去归所。这眨眼,便是十几年过去,二人之间的情谊也算是生死莫逆。
      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不停回忆,仲幽喝着酒不自觉地忆着这几年的过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也开始老了,直至卫兰泽轻轻敲了敲桌子才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眼色望向客栈里那喝闷酒的二少来。
      虽不同于卫兰泽生来的阴阳眼,仲幽一双几经历练的眼亦能看透阴阳玄机,他扫了那情绪低落的人一眼,便见他印堂发黑,头顶的一把火不似旁人旺盛,若不是最近运势低落,怕是……
      仲幽沉下的面色亦证实了卫兰泽心中所想,正欲开口征询仲幽如何行事,忽觉肩上一沉,回过头只见一天策女将正站在自己身后,那军娘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眉眼有几分熟悉。不待他反应,便听她笑着说道:“这不是卫大夫么,好久不见。”
      卫兰泽愣了片刻,遂想起眼前是谁,便颔首回应:“落阳,好久不见。”
      “是啊,四年不见了,不想你还和仲道长一起游历。这几年可有什么新的玄奇见闻,回头得空了我们坐下一起聊聊?”
      总觉得落阳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仲幽咳了一声,“客气了,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也没什么好细说的。我记得将军你应被调往河北了,怎地而今也在长安城里了,莫不是这几年又有升迁?”
      “马背上的劳碌命哪有那么容易升迁,不过是中秋将近,我家那蠢鸡硬是给我告了假,让我随他回一趟老家过中秋看灯会,连年战火,我俩家里都没什么人了。这不,只得来这客栈里住几日了,不想遇见了故人。”落阳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喝着闷酒的二少,又朝他招了招手:“千翊,我给你介绍两位故人,卫大夫和仲道长。”
      神情带着几分委顿的藏剑听见道长二字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着向二人打了声招呼,两桌便并到了一起。酒过几循知那二少叫顾千翊,与落阳早岁相识相知,在烽火遍地的年月里辗转相寻了许久方才找到自己认准的这一袭红衣银甲。
      顾千翊聊起往事时总不自觉地望向落阳,在故人面前被提及儿女情长,令她有些不自在,便夹了个鸡腿进顾千翊的碗里说:“傻叽好好吃饭,莫像个女儿家一样絮絮叨叨。”
      将她微红的面颊看在眼里,顾千翊带着几分窃喜唯命是从得点了点头,低头吃了一口饭菜,别有深意地望向一旁的仲卫二人道:“让二位见笑了,在下只是太珍惜和她的点滴,怕来日再有分离,便一时关不上话匣子。”
      仲幽将他的话听在耳里,与卫兰泽对视一眼,朝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便也低头夹了口小菜,只觉不是滋味。
      正式菱角上市的时候,卫兰泽尝了一口碗中的菱角炒豆,品尝间动了动眉梢,便大大咧咧伸手扣在了落阳毫无防备的手腕上,“许久不见,我看看将军身体如何。”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大夫此时已经被摔在地上吃泥巴了。”落阳未见顾千翊猛然紧张的神情,豁然笑了笑,静候着卫兰泽的下文:“不知大夫有何看法?”
      卫兰泽依旧噙着笑意探了好一会,又转头望向仲幽,微微颔首后方捏着眉心耸了耸肩说:“仲幽你看,我方才才和你谈到这入秋了,秋冬宜养阴,落将军而今就是犯了秋燥,需多吃些滋润的食补为妙,别的没什么大碍。眼下这桂花正好,顾少爷可以为她做些桂花糕,健脾生津平肝皆不错。”
      “是么?怪不得我最近心绪难宁。”落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顾千翊的肩膀道:“傻叽,我看你这些天也都垂头丧气的,也要补补了,别中秋后师弟来找我们都认不出你来。我听说东巷的桂花糕不错,回头我们一起去买啊,上次丢了同心铃,这次可别再丢了什么。”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多谢卫大夫了。”顾千翊说着感激地望向卫兰泽,仰头饮尽了杯中剩下的酒,悄悄拉住了落阳的手,带着些黯然笑起来。
      所幸今日并了桌,顾千翊出手阔绰,将仲幽账一并结了,让他躲去被卫兰泽宰一刀的厄运。酒足饭饱后顾千翊便和落阳一起去了东巷,回到自己屋内的仲幽燃了一道道符,却见一缕青烟飘向了另一间客房。卫兰泽当即领会下楼问了掌柜那间屋子的主人,正是顾千翊,而屋内正隐隐散出一股香味,当即令他警觉起来。
      “果然……”卫兰泽倚着客房外的围栏暗暗叹了一口气,抱着手臂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回屋取了两块玉龟甲,又迟疑了片刻交到仲幽手上,“我猜的八九不离十,这里有人在以心头血养凝魄草,亏得七月半过了,不然指不定引来什么厉害角色。”
      仲幽见他迟疑,便接过玉龟甲掂量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此刻拿龟甲是要我算什么?真相你不是已经探到了,何事困扰你了?”
      并未急于接仲幽的话,卫兰泽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携手归家的人令他心头不忍,“可有时候,这真相,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看见。也许大家心照不宣更为圆满。仲道长你且算算现下我们该如何做?说不定这笔买卖做成,二少还得重金酬谢。”
      “那你便明知故问了,天道循环,何曾容过半点砂砾。强留魂魄在人间,稍有不慎不是魂飞魄散就是化作厉鬼,你都忘了么?”仲幽说着将玉龟甲收回囊中,随卫兰泽一同望向窗外渐亮起的灯火,还是稍稍松了口:“前阵子太忙了,这几天我们便多盯着些,具体行动,等过了中秋便是。”
      “我就知道你是个刀子嘴的,过了中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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