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C逍遥

5、4度

　　“我应该是爱上你了，叶承。”

　　薛恺那句爆炸性的话出口后，叶承便如木雕般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动不动，直到几秒后，那长得令人发指的反射弧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才张着嘴，费解地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你……是开玩笑么？”

　　大概猜到了叶承会是这种反应，薛恺苦笑了一下，调侃道：“你知道么，当你跟一个人告白的时候，你期待的反应肯定不是‘你是开玩笑么’。”
　　看着对方那张无奈而窘迫的脸，叶承回忆着薛恺之前所有的交往对象，眉梢越来越皱：“可你不是Gay。”

　　薛恺耸了耸肩：“我本来以为自己不是，不过既然动心了，我也不打算再掩饰什么了。”似乎是想到了这几个月心理上的纠结，他垂眸道，“相信我，如果你觉得这只是我的错觉或是意乱情迷，那你错了，因为如果真是那种状况，我无论如何不可能让这种情绪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这次换叶承开始不自在起来，他从桌前向后靠上自己的座椅背，伸手无意识地捋着脸，视线落在自己办公桌那一摞笔记本上，脸色相当复杂。
　　注视着叶承的反应，薛恺微微抿起唇角，从沙发上起身，道：“你不需要为难的，叶承。”侧头瞅了眼叶承办公室的门，他整个人明显看上去有些丧，“我来这儿告白不是为了给你心理上的压力，我是真心想告诉你我最近思想上的纠结。”

　　点了点头，叶承重新伏上桌沿，真挚道：“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你不要介意。”
　　薛恺转头重新捕捉到叶承视线，回了对方一个有些惨淡的笑，他觉得对方这句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官方，似乎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有些畏于跟薛恺对视，叶承看了对方不到两秒便迅速移开目光：“之前从没想过你会有这方面的倾向，你从没在谈话中透露过对同性的感受……”觉得对方的告白仿佛证明了自己是个疏于观察的人，叶承垂着眸感觉到一股鲜明的挫败，“如果我能察觉到，大概——”

　　“叶承。”知道对方在用这些话避开主题，薛恺打断他，“我只要你一句话。”视线温柔了些，他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如果你没兴趣，我不会纠缠你的。”

　　重新抬眸望了眼薛恺，叶承知道他这好哥们儿一向体贴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你今天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他看着薛恺那掩饰不住失望的眼，又补充道，“主要是我从来没那么看过你。你愿意给我点时间么？”

　　薛恺从叶承的话中听到了某种希望，于是面色一亮。

　　“我对你也不是没有好感，但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叶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给我点时间梳理情绪，我会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不想用这种话吊住薛恺，叶承又补充道，“如果我的答案不是你期望的，我也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可以么？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我不会说‘我们继续做朋友’的话，一切在你，你怎么处理都好，你愿意继续跟我做朋友，或者不愿意再见我，我都接受。”

　　薛恺听着叶承那句话，无言而惨淡一笑——他朋友说话一向是个滴水不漏的，也许是因为对方的职业，薛恺知道叶承这话大致和拒绝没什么区别，但因为顾忌着他的情绪，对方总是回答得十分委婉。

　　于是也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他回了叶承一句几乎像是警方等线人报告般正式的话：“好。我等你答复。”

　　之后两人没再聊什么话题，薛恺找了个借口离开。
　　叶承看着对方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视线落在门板上，僵硬了足足有一分钟才顺手将因为不自在而握住的圆珠笔扔上桌面，泄气了般靠上椅子。

　　今天的会面实在是让他意外，太意外了。
　　他不喜欢打这种盲目而无准备的仗，平时跟病患交流，他多少可以从对方的言语行为中归类，然后迅速找到应对的方法和说辞。
　　但薛恺不一样，如果对方是个外人并且告诉他对方爱上了另一个从未把对方视为恋爱对象的好友，他绝不建议对方继续纠结下去。

　　可毕竟对方是薛恺，不是外人，叶承的个人情绪被牵动在内，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完善而客观的分析——这是他相当恼火的点。
　　他一直认为，如果一个心理医师没法向病患展示一个稳定而可靠的形象，那么便会失去病患对他的信任，从而丢失“客户”。

　　如果一定要定义对薛恺的情绪，叶承承认最初认识对方时确有短期的被对方吸引，但经历了这么久的接触，那种情绪早就淡去，只是一段无果而终的“crush”。
　　现在让他强行回应薛恺的情绪，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长长叹了口气，叶承调整着心态，捏着眉心，莫名感到一阵疲惫。

　　正尝试梳理着混乱思绪，办公室门忽的被敲响，叶承抬头，他看到自己的助理琳达拿着几份文件向他走来，让他给几个来他这里看诊的警察签字，表明这些警察的心态已经正常到可以回局里工作。

　　草草扫了眼那几份文件和涉及的对象，叶承回忆着这些人的状态，在确定无误后便一张张签了字。
　　当他写完最后一张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还卡在先前的薛恺身上，没能回归正轨。

　　**

　　入夜后，叶承依照前一天跟韩母的约定重新赶到对方工作的精神病院。
　　跳崖男人的状态似乎比前一天稳定了些，据那边精神科的医生表示，对方虽然还是不愿意进食，但至少能接受递过来的水，也算是有些和外界的互动。

　　当叶承表明来意后，那医生表示对方不需要再白费力气，因为他们几个医生花了一整天时间尝试跟这病患沟通却始终无果，他们决定再等一晚如果还没有家属联系便要和警局打打招呼，帮忙确定这个男人的身份以查看对方有没有可能有精神方面的病史。

　　虽然清楚精神科医生们的建议，叶承还是决定亲自进去看看对方。
　　狭小的屋子内亮着刺眼的白光，叶承迈入时看到了自己那前一天湿透的大衣还挂在椅背上，看上去依然很潮湿。

　　跳崖男人虽然侧卧的动作有了细微的改变，但依然以背部示人——明显拒绝和外界的沟通。
　　再次在那张椅子上落座，叶承专注地看了对方一会儿，想着前一晚一模一样的情景，重新道：“你好。”盯着对方后脑勺，叶承道，“我是叶承，昨天跟你见过面。”

　　他不知道这句“见过面”合不合适，因为一定要形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昨天见过你后脑勺”。

　　意料之中的死寂。

　　叶承也没再强迫性地说些什么话，他理解对方这种态度也明白对方的抵触情绪，他只希望他今天的来访能看到对方比前一天的进步。
　　这种不算压迫的寂静又持续了几分钟，叶承才再次开口：“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面对什么困难，你不会是一个人承担，很多人愿意帮你。”

　　依然沉静。

　　叶承向自己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会是个简单的case。
　　又像前一天一样安静而耐心地等了将近四十分钟后，叶承才起身，再次凑过去替那跳崖男人拉好被子，浅声说了句“我明天还会来这边看你”，随后便转身向门外迈步。

　　叶承没看见的是，那跳崖男人在他转身的瞬间回首看了他一眼，眸中盘旋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回家的路上，叶承思考着可以让跳崖男人敞开心扉的方法，他知道直接的询问和刺探只会让对方更防备和反感。
　　初阶段他能做的，大概就是给予对方义无反顾的陪伴和某种精神上的支持，就如同要撬开坚冰，以蛮力怕是十分浪费资源和时间，如果他细水长流地给予那坚冰不断升腾的温度，也许会得到更有效的结果。

　　前一天他大概可以说是出手管了一遭闲事，但一想到对方心理上的挣扎，他的职业病便催促着他出手干预。
　　他知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毕竟多管闲事意味着给自己招来更多麻烦。

　　但他知道任何一个心理医生大概都没办法放弃那种感受——那便是看到病人最终病愈时自己心中收获的喜悦。
　　那不仅仅是外科或内科的医生治愈实体病体时的喜悦，还有种精神上的满足感，一种以自己的价值观引导了病患重新经营人生的成就感。

　　叶承驱车到家门口时还在想象那跳崖男人的脸，摆脱了一切阴影的笑脸。
　　他知道一旦自己开始憧憬这种画面，那大概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怕是不可能再对这个男人的病情收手。

　　将车子停入车库后，叶承正准备下车却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前一天在他家门口哭泣的女人。
　　对方像个幽魂般在他门口晃荡了一会儿便向对面街道走去。
　　叶承几乎确定此人是个流浪者，又在车里等待了几分钟后，他才迅速下了车回到家中。

　　胖团精神抖擞地冲了过来开心地蹭着他的裤腿，叶承蹲下身探手揉着那胖嘟嘟小家伙的脑袋，深深叹了口气。
　　给对方准备了食物和水，叶承便转身重新进了书房。
　　开电脑查看邮件时，他又收到了和昨日一样来自同一个发件人的类似邮件。

　　这回连邮件内容都没看，叶承直接把那封信挪进了垃圾箱并屏蔽了发件人。

　　在他退出邮箱后，自己的屏幕又跳出了一段简短的讯息：

　　【叶医生，我希望你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直勾勾地看着那信息，叶承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有种冲动给薛恺打个电话。
　　他掏出手机，意外地看到半个小时前对方给他发了个短信，内容还是那句“晚安”。

　　将光标点入输入框，叶承无言地看着那屏幕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晚安”这句话在他看来还是有些暧昧意味的，尤其是从薛恺嘴里说出来。

　　回一个“无辜”的晚安显然会让对方会错意，于是叶承在打了删，删了打大概十分钟后，才回了对方跟前一晚如出一辙的“你早点睡”。

　　想给对方打电话的冲动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