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江同2013

2、是你呀

　　公交车晃晃悠悠行驶在马路上，下午1点钟，正是边霖每天犯困的时间。边霖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坐在爱心车座上，琢磨着再上来一位“老弱病残孕抱小孩的”，就把座位让出来。
　　“东湖广场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广播循环了两遍，司机师傅按钮一按，前后门就“嘎吱嘎吱”打开了。不管上不上人，流程一定要有。
　　边霖睫毛微抖，轻缓动了动脖子，想让姿势更舒服一点。他平时不爱坐公交，就是因为各种不舒服：嘈杂的广播、硬硬的座位，以及各种奇葩人物。他见过在公交车上唱歌的，对骂的，偷东西的，揩油的，各式人等让人厌倦。边霖崇尚简单，若非车子拿去保养，若非路途实在有些遥远，他断然不会选择这种交通工具。
　　这种吵闹的环境，边霖自然睡不着，可他不放过任何可以休息的机会。睡不着眯着，眼不见心不烦。边霖一边假寐，一边还插着耳机。
　　《风之甬道》，已经循环听了一路。
　　虽然听着音乐，边霖对外界的声音还是非常敏感：这一站上来的人很少，好像只有一位。
　　边霖闭着眼睛，感受到有个身影挡住了自己右侧的光线。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默默做着一个考验第六感的小游戏：男的，不算高，不胖，还有点不......
　　摇晃之间，边霖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背，虎口上有一滴凉凉的东西。边霖迅速抬头，看到一张忧伤的少年的脸。
　　那张脸验证了自己的全部揣测，只是边霖低估了他的不开心程度。少年左手扶着吊环，微昂着下巴，目光无神地盯着窗外，双眼通红，半天才眨一下，而且基本每眨一次，都要伴随着泪珠的垂落。
　　边霖心一下子就软了，少年没穿校服，但一看就是学生。
　　这是经历了什么悲伤的事，会在公交车上就......
　　边霖默默起身，让出半步，示意少年坐下来。然而少年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他想抬手擦鼻涕，却发现自己没带纸，于是又松懈地把手垂下来。
　　边霖掏出纸巾递过去，少年没有动。边霖没放弃，用手碰碰他衣服。少年终于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看纸巾，接了过来。
　　边霖看着他背着自己擤了鼻涕，然后把纸团攥在手心里。眼睛仍含着泪光目视窗外，似乎要与这车内的一切隔绝。
　　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去哪儿？我能给他什么帮助？边霖坐在座位上暗暗揣度，不好再朝少年的脸看，于是目视前方，用余光扫视这位特别的乘客。
　　又过了两站，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边霖眼见少年鼻尖都哭红了，眼睛也肿了起来，就再一次好意站起来，顺带着摘下耳机：“你坐会吧。”
　　少年依然没有看他，只是眼泪又飞快泛起一层，边霖看着那两汪晶莹的泪水冲破下眼睑的包裹，失控地夺眶而出，终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拉住少年的胳膊，把他扯在自己座位上。
　　这一近身，他才发觉，少年其实并不算矮，和他已经可以平视了，甚至还略高一些。
　　边霖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心性柔软，既然管了，就免不了多看两眼，就怕少年出什么状况。
　　少年坐下，虽然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好歹是止住了泪水。边霖放下心来，重新插上耳机，睡意全无，心情却无端不那么烦闷了。
　　“你知道珍珠酒店站哪里下吗？”又坐了三站，少年忽然抬头看向边霖。
　　边霖忙摘下耳机，又重新确认了一遍：“珍珠酒店？”边霖有些诧异，刚才他戴着耳机，都清晰听到了报站，这孩子没听见？
　　“刚过，”边霖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抱歉。男孩不是本地人？
　　男孩听闻过站，并没有表露意外，只是“哦”了一声，又转头去看窗外。
　　“下一站下好了。”边霖轻轻说道，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听到，对方一点反应没有。
　　这一次男孩没有再坐过站，他站起来朝边霖示意了一下，就朝后门走去。
　　边霖跟在后面下了车。
　　“我记得路线。”
　　“嗯，”边霖点点头，“我到站了。”
　　少年盯着边霖，也点了点头，接着一言不发朝来时的路走去。
　　边霖默默盯着少年的背影，他看起来好多了，不再哭，神情还算平静。
　　等男孩完全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中，边霖也沿着他的路线默默走过去。
　　果然是很久不坐公交车，竟然坐过站了。
　　珍珠酒店，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家呀。
　　是他！边霖脑海中迅速浮现几天前两人萍水相逢的一幕。大概这个叫林风阳的男孩也认出了他，不过他似乎无意跟小叔说明。
　　边霖和林风阳第二次碰面，依然是一个坐一个站，连位置几乎都没什么变化。
　　边霖打量了一下林风阳，把头扭过去，慢慢收拾桌子上的开心果壳。
　　林涛以为他生气了，尴尬地立在两人中间，想说林风阳，又怕伤他自尊，毕竟站起来已经像个大人了。
　　林风阳喉节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涛，默默走到边霖对面，靠里坐了下来。
　　林涛对于侄子的转变着实意外，倒也没多问，笑着跟上去，招呼服务生点东西。
　　边霖把果壳收好，拍拍手，坐直，低眉扫了眼杯子。
　　林涛眼神扫过来，“喝什么，边霖？”
　　边霖刚吃了不少干果，此刻又二次遭遇这位“命运多舛”“脾气清奇”的少年，一时觉得口干，就点了杯百香果汁。
　　边霖拿起手机，看到林涛给自己发了条微信：“小孩脾气，别计较。”
　　边霖放下手机，仔细打量少年。这次面对面，他终于看清了林风阳的外貌。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但也不矮，偏瘦，皮肤较白，眉眼还是少年样，抿嘴时隐约现出成年人沉稳的轮廓来，挺帅。
　　如果不是听过他发脾气的语调，边霖不会觉得这孩子棘手，至少现在看来，他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内敛。
　　林涛又叫了一堆吃的，一会递给林风阳，一会又推给边霖，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接下来的安排。这些事早在林风阳来之前，他都已经跟边霖交代过，再说也只不过是给孩子提个醒。
　　“周末陆续把你的东西搬到边叔叔家里，我再给你买些新的，你还是跟我住，开学前一天，你再住过去。以后正式开课，早餐在外面买，午餐在学校餐厅解决，晚饭回家吃，边叔叔给你做。他厨艺精湛，你有口福了。”
　　边霖懒得费嘴皮子，在果盘里捡草莓，一边也想听听孩子的意见。
　　“你觉得怎么样？”林涛歪头看向林风阳，后者正默默吃着一碗冰淇淋。
　　“嗯，”林风阳勺子顿了一下，简洁地答道。
　　林涛满意地点点头，又摸了把侄子的脖子。然后就和边霖攀谈起来。
　　“孩子上哪所高中？”边霖忽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
　　“三中，”林涛得意地笑了，“我哥的能耐你知道的，何况阳阳在我们那就是尖子生。”
　　边霖注意到低头的林风阳皱了皱眉头，然而也并没有反驳自己的小叔。他吃得极慢，似乎没什么胃口，可不知不觉，一碗冰淇淋被他吃得差不多了。
　　“你住过来，可能会有些不习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边霖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林风阳吃东西。
　　林风阳终于抬起头，对上边霖的目光。
　　“我喜欢吃辣。”林风阳声音平静，说完就把目光转向窗外。
　　边霖翻转眼珠看向林涛，后者简直喜极将泣，这小子有多长时间不和大人正常对话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看错人，边霖上学时就这样，特有老人孩子缘。没办法，性子柔，有耐心。
　　“说定了，”边霖微笑，“这要求简直太好满足了。”
　　林涛更有话说：“你小子早说啊，我和你边叔叔上学的时候，经常跑出校门去吃麻椒鱼，还有重庆火锅。那时候天天不琢磨别的，净想着到哪吃，操......”
　　“行了啊，”边霖忙打住林涛的天马行空，认真对林风阳说：“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林风阳扭过头来，认真思考了几秒钟，说：“我不吃鱼。”
　　“哦，对了，这孩子从小不吃鱼。”林涛补充道，“他小时被鱼刺卡过一回，后来再不肯吃了。”
　　边霖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这天三人聚首后，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林涛把要交代的事项细碎说了一遍，给边霖听，也是让林风阳试着接受新生活。中间边霖和林风阳沟通，倒也有问有答，没出现太多障碍。林涛看这情景，彻底放了心。
　　道别时，林涛约边霖周六晚到家里吃饭，边霖应了。
　　林涛贴到边霖耳边说：“主要是让孩子多跟你亲近亲近。”
　　边霖拍拍林风阳肩膀，“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林风阳笑笑，一边的嘴角微弯，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林涛搂着林风阳，找到停在店门前的汽车。
　　“哎！”林风阳忽然回头，“边~叔叔，我们送你回家吧？”
　　边霖没有回身，只是挥了挥手。
　　林风阳坐进副驾，听林涛说：“前面就是珍珠酒店，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他家就在这附近。”
　　林风阳的头轻轻点在靠背上，珍珠酒店，这名字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