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江同2013

1、我不去

　　“别开玩笑成吗？”
　　“我没开玩笑。”
　　边霖坐在银典咖啡靠落地窗的沙发上，正舒服地搅着咖啡。听清了林涛的语气，把勺子一扔，身子重重地向后一靠。沙发极度柔软，质感没话说，可此刻靠上去，却让边霖莫名觉得陌生。也是，都多久没到这种地方来了。
　　边霖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窗外，正是盛夏，窗口街侧那一排梧桐树看着没精打彩的，除了蝉鸣，外面好像连一丝风都没有。
　　“所以，你是给我送来个儿子是吗？”边霖抬头不无怨气地剜了林涛一眼。
　　林涛一听，觉得这事八成有戏，连忙继续游说：“边霖，你说哪儿去了？他开学就上高中了，生活上不用你操什么心。”
　　边霖眉毛一挑：“合辙不麻烦，那你这个当叔的怎么不管？那是你亲侄子吧？”
　　林涛赔着笑脸，长叹一声说：“我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我和秦姗住在一起，他个半大小子，不是不方便嘛！”
　　“哦，我就方便？”边霖一听更气了，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润嗓儿，顺便再把心头蹿起的火苗浇一浇。
　　他知道林涛什么意思，想当年两人大学四年住一个宿舍，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彼此什么货色都再清楚不过，除了没上过床，还有什么事没一起干过？林涛说他合适，他确实也有“合适”的地方。
　　只是，只是......事关孩子前程，不由得他不谨慎啊。
　　边霖舔了舔嘴唇，看向林涛。林涛一头栗色卷毛，穿了件绘着李小龙的潮T。这小子毕业多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德性，想当年在校园里，女朋友不知换了多少任，这会倒疼惜上了。
　　“你和秦姗......”边霖转了个话题，避免火大伤身，“来真的了？”
　　林涛正垂着眼皮，忽然抬头盯着边霖，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语气特认真：“真的，不打算换了。”
　　“哟！恭喜了！野马也有被驯服的一天，不容易呀。”边霖乌了一中午的脸，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边霖一笑，林涛轻松不少，说话就有点没顾忌。他歪头朝身边瞧了瞧，悄悄凑过去，对边霖说：“你和操千曲......就这么结束了？”
　　一听这仨字，边霖先翻了个白眼，接着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老同学各坐一边，一时无话。
　　边霖拿起桌上的薯条，蘸了点番茄酱，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心里却还在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思前想后，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妥，具体又说不出来。白皙的脸褪去了汗意，显得更加理性清醒。
　　林涛看他犹豫，只能继续唱苦情戏。其实也不算是戏，他说的都是实情。
　　“本来没打算来这边，小小年纪一下子没了妈，跟他爸的关系又搞得那么僵，再呆在一起指不定会出啥事。”
　　边霖默默听着，不置可否。于是林涛继续说：“我嫂子跳楼当天，怎么也联系不到我哥，等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这小子上去就给了他爸一耳光，然后就是拳打脚踢，疯了似的。”
　　边霖听着这些话，胸口压抑，一挺身呵出一口气来——说不心疼都是假的，虽然非亲非故。
　　“你哥欠这孩子的，”边霖愤愤然，高中还没念，妈没了，这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虽然是儿子打老子，在他看来，倒也情有可原。
　　“我哥他......”林涛话没说完，先把双臂蜷在胸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他这个亲弟弟的角度看，大哥虽然混蛋，却也有可怜之处。
　　边霖对林涛大哥的家史有三分了解。林涛大哥林松当年一表人才，被大学同学曾忆桐一眼相中，于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一毕业就结婚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凤凰男娶了孔雀女，而且还是入赘。最开始的日子过得还可以，林松在老丈人深厚人脉背景的关照下，投身生意场，赚得盘满钵满，后来又将目光转向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房地产，很快成为L县数一数二的地产商，而这时他还不到四十岁。
　　男人有钱就变坏，好像已经被无数生活实例佐证。当然林松不是花花公子，主要心思还在赚钱上。对于发妻，他当年谈不上有多爱，自然后面也谈不上有多厌倦，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脸面还是要顾及的，况且曾家算是对他有恩，曾忆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老丈人在世的时候，他并没有乱来。
　　可后来的事，就慢慢偏离了正轨。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曾忆桐身体不好，生了孩子后就不太能亲热，林松忙事业，疏于床第，倒也并无太多怨言。可偏偏林松有财有貌，曾忆桐不在意有的是人上心。
　　于是就悲剧了。女助理上位，年轻漂亮能干，说没野心是假的，明知道扳不倒正室，却固执地不肯走，钱没少拿，人因为工作也分不开，于是不争不抢就给曾忆桐添了不少的堵。
　　林松没太多心思在男女之事上，也就这么一个，但伤就伤在就这么一个身上。他若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可能曾忆桐也不会这么气。两人半明半暗地在一起多年，全公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忆桐就这么气坏了身子，最终竟选择以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日子就在儿子中考结束那天。
　　母亲被逼跳楼，这事换谁都是天大的打击，何况林风阳还未成年。
　　想到这里，边霖眼皮跳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边霖心里苦笑，右眼。
　　尽管如此，心底对那个小孩的同情倒是又添了几分。
　　“我哥心里苦呀，”林涛摇了摇头。边霖眼光一扫，感觉这位哥们眼角好像有点湿润。
　　“妻死子散，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林涛面露苦涩，“现在阳阳根本就不理他，父子俩关系僵得不得了。”
　　“所以我就是那个大救星呗？”边霖无奈地提高声量，也是想转移林涛的注意力。
　　他看着林涛，忽然轻拍了下柚木桌面，低声说：“你真够意思，你是不想我找人了，是吧？”
　　林涛忙不迭摇头，嘴边浮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不是，边霖，这不是你最稳妥吗？你性格我最了解了。”
　　边霖不吱声，低头看着凉掉的咖啡底，盘算着自己即将面临的大麻烦，桩桩件件都不轻松啊，林涛就会给他找事儿。
　　“对了，霖子，我哥的实力你知道，钱的方面你尽可放心。我一提你这条路子，他当即就拍板了。”
　　“我先说好啊，”边霖正色道，“人虽然在我这儿，你不能不管不顾，别一天忙着哄女朋友，对孩子不理不睬的。”
　　“哪能啊，那可是我亲侄儿。”林涛心头的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为了林风阳的事，他不知道给边霖打了多少次电话，发了多少条微信。家里这件棘手的事确实难办，孩子根本见不了亲爹，睹物思人在老家又总想着死去的妈妈，一天没个好脸，于是也只好办到省会来上学。好在S市离老家并不远，单程两个来小时，大哥来一趟就跟玩似的。
　　于是这边的事情就敲定了七七八八。边霖既然下了决心，倒不多想了。倒是林涛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跟边霖说：“先别走，我让孩子过来和你见个面。”
　　“现在吗？”边霖看看窗外密不透风的三伏天，有点于心不忍。
　　林涛点了几下屏幕，把手机按在耳边，看着边霖说：“见见吧，他来一段日子了，熟悉熟悉免得认生。”
　　边霖听着耳机听筒里传来的持续无人接听的铃声，不无疑惑：“他不会不肯来吧？”
　　林涛抬手往下按了按：“不会的，都说好了。”
　　边霖撇嘴看着老同学，深刻怀疑该句话的真实性。
　　“喂？喂？？阳阳，我是小叔。”电话一接通，林涛忙接上话茬，很怕那边随时挂断。
　　“我不去！”话筒里传来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听起来有几分稚嫩，却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涛看了边霖一眼，边霖耸耸肩，舌尖舔着上唇瞪圆了眼睛。
　　“阳阳，咱不是说好了吗？”
　　“阳阳？阳阳！”
　　边霖看着林涛站起身，忙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咱走？”
　　林涛急忙摇了摇头，按下边霖，拿着手机一直朝前走，直到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边霖挡开装薯条的碟子，拽过开心果盘，一个一个耐心地掰开，填进嘴里。
　　看来林涛还没有搞定自家这位“祖宗”。也好，人不来等于这桩事儿就黄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用烦神操心，谁也不担这个责任了。
　　边霖无事一身轻，开开心心地剥开心果，直到林涛来到桌边重新坐下。
　　“他十分钟后就到！”林涛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来为了说服这位桀骜的少年，当叔的费了不少力气。
　　边霖莫名觉得好笑，两人都没当爹，婚都没结，这会却为个孩子“操碎了心”。他忍不住朝林涛递去一个揶揄的眼神，林涛会意，抹了把汗，讪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是“说好的”，根本没用十分钟，玻璃门“哐当”一响，进来一位少年。边霖没有回头，只见林涛一见来人，立刻站起身迎上去，那表情慈爱极了，是边霖十足陌生的模样。
　　“阳阳，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边叔叔，开学你就住到他家去。”
　　“我不去！”
　　少年就站在边霖身后一尺的地方，声音不算大，语气却很固执。
　　边霖好奇，把手里的开心果摩挲一下扔进嘴里，慢慢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