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她，不洗白》独座

11、女版单雄信

　　五位评委的分一亮出来，谭友友就跳出来怪叫：“张姐，您骂得那么凶，结果却给了个最高分啊？”

　　裘跃进忙说：“不是她，最高分是我给的。”

　　谭友友点着手指又确认一遍：“哦哦，张姐是第二高。”

　　主持人也在同样的疑惑，问张鑫为什么心口不一。先把选手贬得一文不值，扭脸又给了这么高的分数？

　　张鑫坦言：“她的水平值这个分数。我说失望，是拿她现场表现跟我心里的预期比，而不是把她和其他选手比。即便情绪不对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西皮垛板技巧非常好，快而不乱，比很多专业演员都强。”

　　这个表扬似乎有些过头，另四个评委却没有表示异议。

　　主持人转头又问给出最高分的裘跃进。

　　裘跃进笑道：“张老师是正差儿，我就是瞎说几句啊。到时候导演给这骨碌剪了吧，免得误导电视机前的观众。”

　　“哎，这就是您的不对了！电视机前的观众不行，现场的观众就能由着性儿地误导啊？”

　　熊老爷子话没说完，自个先坏笑出声，门缝眼愈发挤得看不见了。

　　现场又是一阵爆笑，裘跃进待笑声过后才说：

　　“说正经的，她刚唱的时候，我始终觉着她眼前有人。这个选手全程都在跟她虚拟出来的对手做交流。其间有一处，她瞪了空气里的许仙一眼。我当时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怎么形容呢？就是瞬间凶光大盛，妖气四溢。呵呵，就像张老师说的那样，她那是要把许仙宰了的节奏。”

　　“张老师从专业角度给出判断，认为她的情绪表达错了。我则是从观众的角度来说，那一眼直直盯到了我的心底。特别有感觉。我给高分，是因为这个选手能入戏。入戏，这对我们专业演员来说，是门要研究一辈子的学问。票友做到这个地步，我是服气的！”

　　“对，我就服你！”

　　谭友友这句是顺着裘跃进说出来的，眼神却始终瞟着熊老爷子。结果自然讨了二大爷的打，嘻嘻哈哈地鬼叫连连，惹得全场观众爆笑不止。

　　“三号摄像机快跟上，快快快，要特写！”

　　副导演怎么可能放过这种镜头，这就是现成的花絮啊。

　　他盯着监视器，砸吧着嘴说：“我就服你，这个噱头很好！估计播出去准得火。唉，关键是石琼生的身份，不知道能不能过审。要把她给剪下去，就太可惜了。”

　　总导演重责在肩，不比副手这般轻松。

　　他当然也想要石琼生的流量和噱头，却怕这女人生事端。对于他这种体制内的导演，收视率只是锦上添花，安全上垒才是第一要义。

　　奔五十的油腻男人，搔着稀疏的头发没搭腔，内心仍在小小挣扎。

　　这个石琼生，留是不留？

　　裘跃进因徐琼生的“入戏”给出了最高分，然而最高分只能减掉。

　　减掉一个最高分，再减掉一个最低分，徐琼生的表演成绩是98.3分。

　　主持人用广播腔说道：“98.3分！石茅现在的表演成绩，跟截止目前排行第一的胡可总成绩只差0.15分。那么，小胡可的第一会不会被取代呢？这就要看……”

　　他将麦克风向台下一倾，观众们齐齐喊道：“名段猜猜猜！”

　　徐琼生只要能在名段猜猜猜的环节得5分，就妥妥能超过胡可。

　　“开始！”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大屏幕上滚过一个个画面。徐琼生狠狠拍在夸张的大圆按键上，屏幕上的字瞬间定格在“锁五龙”三个字上。

　　裘跃进笑着揉揉大秃瓢，抱着双臂靠回了椅子背，砸吧着嘴微微摇着头笑。青衣和花脸差得太远，这也太难为选手了。

　　单雄信法场这段唱得爽快，是极有观众缘的一出。背景乐一响起来，台下好花脸的戏迷已经按捺不住。由于听不到唱，大家一个个打着拍子在心里哼哼。

　　名段猜猜猜给选手的判断时限是两分钟。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琼生却始终垂着眼帘不开口。

　　从这两天的比赛情况看，曲目虽说都是如雷贯耳的名段，选手们能得分的却是寥寥。除非是遇到本工戏，否则都是零分的居多。

　　徐琼生的沉默，在观众看来很正常。其实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犹豫着要不要这个分数？

　　她是孤军作战，保存实力，不招竞争对手的妒忌更稳当。

　　且她的成绩只比热门选手——胡可低0.15分，即便不要名段猜猜猜的得分，也能稳进前60了吧？

　　时间过半，评委们纷纷惋惜着窃窃私语，觉得石琼生估计没戏了。

　　由于不是直播，他们说话很是随意。

　　谭友友八卦地跟裘跃进聊道：“后面的选手就合适了，听说一个个都在疯狂攻关猜猜猜。横竖就那些名曲，得分比表演容易多了。”

　　徐琼生耳聪目明，瞬间就被这句话给炸醒了。全国选拔赛分好几天举办，万一今天的选手水平远远低于平均水平呢？

　　且胡可今天有失水准，似乎也不能拿她的分数当基准。

　　事关10万元奖金，徐琼生不敢行险。

　　她瞬间改变心意，随着曲调轻声哼道：“小唐童被某胆吓坏，某二次被擒也应该。他劝某降唐某不爱，情愿一死赴阳台。”

　　“好！”

　　谭友友大声吼出一嗓子，带着台下观众一起喝彩，全场掌声大作。

　　琼生被这动静搞得极为尴尬。她的嗓子唱不了花脸，只能低声跟着背景乐哼哼。调儿没唱错是真的，可也不至于得着好儿吧？

　　熊瞎子搓着脸上的环形山嘿嘿笑道：“行，我就服你！”

　　这是老爷子今天第二次说这句，偏偏对象还是同一个人。

　　谭友友是个好事的，一拍桌子笑道：“不能让我二大爷白服你，石茅你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我看这么着吧，这回我们也不出题了，你把锁五龙最喜欢的台词背下来，咱们请裘老师现场唱给大家听。你背多少，他就唱多少，怎么样？”

　　这个提议虽说刁钻，其实充满善意。选手完全可以把刚才那段背一遍，就能拿到满分。当然，要有本事全背下来，那就更涨脸了。

　　台下的戏迷一听就炸了窝，裘跃进的锁五龙全国独一份儿。在台底下疯狂地鼓掌喊好，哄着让徐琼生背出全段。

　　徐琼生却很实在，只把自己最爱的那几句西皮快板背出来。

　　谭友友嘿嘿笑着起身向前辈打躬作揖，裘跃进笑眯眯起身也不废话，扎着膀子唱道：

　　“见罗成把我牙咬坏，大骂无耻小奴才。曾记得打散了瓦岗寨，曾记得一家大小洛阳来。我为你造下了三贤府，我为你花费许多财……”

　　精彩的表演把现场热度再次推到顶点，就连主持人都忘记了严防徐琼生的差事。

　　虽然不是整段唱，却是精华中的精华，戏迷们已经解馋了。且这些人大多是亲友团，脑子里多少有根比赛的弦，并不做更过分的要求。

　　熊老爷子见场面平静下来，搓着脸上的环形山说：“你没事背人家花脸的台词干吗啊？”

　　现场又是一阵狂笑，徐琼生微微一怔，接过话筒捧着答道：“因为我是戏迷。”

　　“好！说得好！”

　　台下的戏迷参与感越来越强，倒仿佛整个场子全变成了徐琼生的亲友团。

　　裘跃进好奇地问：“能背下台词，显然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喜欢青衣、小生、武生什么，你怎么喜欢我们花脸？”

　　“谁喜欢你了，人家是喜欢单雄信！”

　　谭友友大包大揽替徐琼生作答，指着台上说，“这还看不出来吗，她都把许仙给宰了，骨子里就是个女版的单雄信！”

　　“哈哈哈哈……”

　　熊老爷子闻言乐得直捶桌子，指着身边的谭友友点啊点，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琼生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双手捧着话筒说：“正面回答一下裘老师的问题。其实我对行当没有特别的偏好，只要戏好，我都爱。”

　　这句话道出了戏迷的心声，现场很多观众再次用掌声跟她呼应。

　　“具体到锁五龙这出戏，打动我的是单雄信的不悔。人生难免会遇到过不去的坎，处在最低谷的时候，往往会彷徨，会动摇。单雄信站错了队，而且是危及生命的那种。一个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劝他回头，他却宁死不变，吼出20年后某再来的豪言。我知道很多人觉得他傻，为他不值，我却觉得没人有权判断他的值与不值。单雄信是他自己的英雄，这就足够了！”

　　徐琼生观察着场下观众的反馈，觉得已经抢足了镜头，主动把话筒还给主持人。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把握住了一切机会，至于主办方到底会不会转播她的表演，会不会剪掉她的发言，那就由不得她控制了。

　　徐琼生才下台，猝不及防地被一团火红拥住。

　　胡可开心地大叫：“石姐姐太厉害了，你唱得真好！我喜欢你这个版本的白素贞，别的白娘子太怂了！要是在断桥除掉许仙那个祸害，也不会被压在雷锋塔下好几千年！”

　　徐琼生嗤笑：“你老师走了吧？这么胡说八道的，小心挨训。”

　　胡可吐吐舌头，后怕地拍着胸口左右看看，见没有熟人才彻底放松下来，亲亲热热拉着徐琼生去休息室等结果。

　　所有选手比赛后都不能离开，要等最后一位选手比赛结束，全体到台上公布大排行。

　　对于实力一般的选手而言，宣布大排行那场是他们唯一上电视的机会，因此特别重视。

　　彩扮的早早就卸了妆，重新打扮整齐。女人更是描眉花眼，换上精心准备的旗袍或小礼服，好以最佳形象出现在电视上。

　　胡可不肯卸妆，强忍着勒头的不适感，非要以这身战衣晋级半决赛，让电视机前的奶奶看着开心。

　　第一次勒头很难适应，胡可没脊梁似的靠在徐琼生肩头噼里啪啦说啊说。

　　徐琼生知道她这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由得她絮叨。

　　胡可小小声道：“还好你比我的分还高，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刚才在卫生间无意撞到一个大妈，说出来的话酸得能倒一排牙。”

　　胡可是青衣组的大热门，认定比她分还要高的徐琼生会稳稳杀进前60，说话没有半点忌讳。

　　徐琼生扯出个笑容，心里没有半点底。

　　她的成绩再高也没用，主办方如果想舍弃她，分分钟能找出一打理由。毕竟她身上的黑料数不胜数，端看主办方对收视率的执着程度。

　　想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徐琼生抽空给阿左发了个微信：平安无事，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