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她，不洗白》独座

10、我服你

　　徐琼生微笑着走上舞台，正要同观众自我介绍，就被经验丰富的主持人抢走了话语权。

　　主持人风格大变，从先前百般引导选手发言，变成了严防死守，一个人把持着麦克风，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下面由北京赛区的选手石茅，为大家带来程派的《断桥》选段，请大家欣赏。”

　　徐琼生：呵呵。

　　看来还得用实力开疆拓土。

　　说是这样说，她并不想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拼出全力。经过刚才的事不难看出，她对这里的游戏规则还不摸门，不能糊里糊涂地当炮灰。

　　组委会对选段的要求不大干涉，只对表演时长做出刚性要求，超出和不足规定时间，将扣减相应分值。

　　徐琼生微微垂目调整情绪，琴师在一旁安静得很，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咦？

　　就在观众从莫名其妙发展到交头接耳时，台上那位蹙眉念道：

　　“怎么，你今日也要为妻救命么？你、你、你……”

　　咦？

　　观众没有等来想象中如雷贯耳的“小青妹你且慢举龙泉宝剑”，一时间不免有些犯懵。

　　不待众人行攒，一个高高挑起的“你”字，就接上了节奏感超强的西皮跺板：

　　“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你忍心将我诳，才对双星盟誓愿，又随法海入禅堂。你忍心叫我断肠……”

　　西皮跺板之快，根本不给观众们思考的时间。

　　三个“你忍心”一句咬着一句，把许仙种种无情无义的事情拿出来数落，将男人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唱到“手摸胸膛想一想，你有何面目来见妻房”时，将白娘子的委屈、怨念、不甘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而观众们在得到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后，也终于逮到机会表达兴奋和惊艳，叫好声和掌声把整个赛场都淹没了。

　　徐琼生一气呵成的演唱，把舞台气氛燃到顶点。

　　不得不说，在这种场合要想到个“好”是非常艰难的。

　　台下的所谓观众，其实有大半是选手亲朋组成的拉拉队，很介意给竞争对手喝彩。除非他们被对方的艺术真正打动。

　　即便是竞争的关系，人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段见了真功夫。

　　尤其是那句“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云愁雾惨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你袖手旁观在山岗”唱得快而不乱，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分明。

　　“咬字狠”是程派的特点，只是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因为是清唱，删去了所有对手戏，白娘子再开口便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小青妹慢举龙泉宝剑”和最讨喜的那声“冤家”了。

　　可惜没有许仙和小青的配合，其中妙处大打折扣。而这正是清唱选手每每只从这里开始演唱的缘故。

　　徐琼生心里有底，情知接下来“妻把真情对你言”的大段南梆子原板，有的是她发挥的空间。

　　白娘子从出走峨眉，说到圣湖相遇；从借伞共舟，说到红楼交颈；从端阳酒后，说到仙山盗草。

　　回顾完两人相识相恋的前前后后，那一句“纵然是异类，我待你的恩非浅”几欲把人的肝肠唱断，搞得人狠不得替她把许仙的狗头扎到下水沟里。

　　而一连串的“你不该”，桩桩件件全对应着刚开始的“你忍心”，情绪上却是180度大翻转。

　　白娘子对情郎从“你忍心”的恨与怨，因许仙几句表忠心的甜言蜜语，过度到了“你不该”的责与爱。

　　那心情无比酸爽。

　　又爱又恨，爱恨纠葛，恨得牙根痒痒却非得接着爱下去。

　　徐琼生把沉溺于爱河中女人矛盾的内心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人唏嘘，令人怜惜。

　　最后那句“谁的是谁的非，你问问心间”更是柔肠百转，观众听了不由不为白娘子心疼，为她不值。为什么好女人全落到渣男手里？

　　舞台前排机位的摄像机变得非常忙碌，四下里追着拍抹眼泪的观众们。

　　表演完毕，主持人再次上台时态度明显有所改善。

　　改善归改善，他依旧没有让徐琼生说话的意思，而是把话题轻轻一抛，递给了台下的评委。

　　比赛的规则是先评分再发言，各位评委按下分数键后，由计算机在后台统计。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后取平均值。

　　今天的五人评委，碰巧两位老熟人都在。

　　另三位中青年评委也是国内响当当的人物。裘跃进工铜锤花脸，陈芙工花旦，都是四十郎当岁，艺术最好的年纪。而工老生的谭友友才二十来岁，这种年龄就当上评委了？

　　梨园行捧角归捧角，只要好，多年轻都能出人头地。然而这个圈子的文化又最是崇老，此人如此年轻，想必有过人之处。徐琼生暗暗对此人留了意。

　　经过这阵子的接触，她渐渐体会到当初那张晋级卡的珍贵程度，对张鑫和熊老爷子的支持满怀感恩。

　　见主持人上来先请张鑫发言，徐琼生忙展出个诚挚的笑容。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大贵人张口就是开怼。

　　“你今天的表演，令我非常失望。”

　　这句话一落地，台上台下全傻了。

　　徐琼生是北京赛区选上来的，张鑫这话是几个意思？

　　就在众人心里上演熊瞎子同张鑫内讧的狗血大戏时，大青衣接下来的话又把人给说晕了。

　　“海选的时候，我发给你直通全国赛的晋级卡，看来是草率了。当时我被你的基本功惊艳，觉得你嘴里规矩，必然是名师所授，不会有问题。可今天这段的情绪不对。尤其刚开始的西皮跺板，简直是小青附体，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宰了许仙，你认不认？”

　　主持人见状只得把话筒伸过来，听徐琼生的答复。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徐琼生就着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说：“不宰了，还等着过年吗？”

　　啊？！

　　最后一个字落地，赛场上下顿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移动三下，场下猛然爆发出如雷般的大笑。

　　评委席里也笑倒了一半。

　　熊老爷子拢着耳朵听身边的谭友友向他解释这个网络用语，少时“噗”的失声大笑，忙用手捂住差点喷出来的假牙。

　　“哈哈哈哈……”熊子夏拍了下大腿，指着台上的徐琼生道，“我，哈哈……我服你！”

　　熊瞎子是行里的百晓生，知识面非常丰富，圈子里向来只有别人服他，从来没听说他服过哪个。

　　因此这话一出口，评委席率先爆笑出声。

　　独独张鑫没心情笑，茫然地思索半晌，扬头向台上问：

　　“宰谁？”

　　主持人不得不再次把话筒递过去，徐琼生言简意赅道：

　　“渣男！”

　　“噗……”熊瞎子的假牙到底未能幸免，直直地从厚嘴唇里飞出去，滑出一道完美的孤线，大喇喇掉到评委席旧边，又弹落到谭友友的裤子上。

　　熊子夏威望再高，到这种时候大家也憋不住笑，少不得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笑过一场，张鑫还是追着那事打破沙锅问到底：“既然无法体会白素贞的情感，你为什么选这出？”

　　问题太多，主持人终于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直接把话筒交给了问题人物。

　　徐琼生双手捧着话筒回道：“因为会的戏有限啊，压箱底的要放在决赛再亮相。”

　　“丫头有志气！”

　　这回不等张鑫再提问，熊瞎子就抢着说，

　　“我跟张鑫的看法正相反。我对你特别……嗯，比较满意。你们大家可能不知道，上回我提点她练习同胡琴配合，你们看看今天的效果够多好！我在这里先表扬一下，不过下面还是得提提意见。”

　　主持人见状又抢回话筒，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话，巧妙地收回徐琼生的话语权。

　　“你今天唱得很好，我个人觉得是今天最好的一个。问题是，你是电线杆子转世投胎吗？两只手全断了？这不行啊，京剧是整体的艺术，得有唱有舞。你回去找老师好好指点，要是没门路的话就找我，我给你物色一个靠谱的老师。”

　　“嘶……”

　　此话引来观众席的阵阵抽气声，所有参赛选手和家庭正红着眼睛寻找指导老师，熊老居然主动送上门，这是多么大的福气！

　　徐琼生觉得台下射来无数支啐着羡慕嫉妒恨的毒箭，几乎把她射成个刺猬。

　　谭友友笑道：“找什么啊找，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看张老师那架势，急得都快要冲上去给她说戏了。”

　　张鑫还没反应过来，熊子夏忙拦道：“不行啊，得避嫌！花满庭没当评委，不就是因为胡可吗。你抓紧找个指导老师，从现在开始练到决赛，应该能有点模样。”

　　徐琼生不需要老师，却必须回应熊老爷子的一番美意。关键还不能当众折对方的面子。于是她两手捧腮，大张着嘴做出惊讶状。

　　主持人暗恨她是个戏精，可对着这么多台摄像机，对着满台观众，他没有旁的选择，只能话筒伺候着。

　　徐琼生学着小胖妞撒娇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用极为夸张地语气说：

　　“天啊，我，我听到了什么？难道决赛真的有我的名额吗？”

　　熊老爷子果然非常吃这套，虚点着她笑道：“装吧！就你还怕进不了决赛？哼，少给我嘚瑟，赶紧下去给别人腾地方。”

　　主持人借机收回话筒，玩笑道：“熊老师，这回我不得不拦您一下了，石茅接下来还有名段猜猜猜的环节没有进行。现在，请电视屏亮出各位评委老师的评分。”

　　大屏幕上，五位评委的相片翻转过，变成各位打出的分值。

　　五组数字，引得场下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