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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丁玉春叹道:“这个孙团长还算好的,仗着有陆老板这样的角儿在,他还肯给三分薄面。从前有个营长来看戏,就因为台上说错了一句戏词,竟让人把那戏子的舌头生生剪断了,要不我怎么说这白娘子是个大胆的。”

      傅清庭问:“就没有法律管制这些兵痞?”

      丁玉春摇头:“法律有,但那是管老百姓的,警察局就算接到报案,一听是当兵的,连人都不来。再者说,就算抓了又怎么样,团长上面有旅长,旅长上面还有师长,你抓了人家的人,上头少不得过问追究,一通电话下来还得放人。”

      傅清庭只觉得荒谬。要说他离家时是这幅样子还说的过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废除帝制,清扫封建余孽,摒弃专治,立法组阁,彦远这些年的风风火火好像就在报纸上,归于田间乡野还是一副腐朽颓败的模样。

      他禁不住失望,看了眼台上贵妃醉酒的雍容华态,转身回了房间。

      白娘子到后台时果然见冷冷清清,她趁人不备从将手伸到门后的花盆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条,迅疾地塞到里衣的口袋里。

      今晚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不枉她在人前逞风头出丑,还被泼了一大碗开水。本来约定今晚在这里取消息,为这儿她才跟家里撒谎偷偷跑到这草台班子里票戏,刚才唱白娘子起高了调子,就是因为她在台上看见人群里出现了戴红帽子的人,一时紧张所致。

      后来这痞子团长来裹乱,她见士兵守住了出入口,那戴红帽子的人向她打出了求救手势,她才急中生智篡改了戏词,惹得团长发怒,士兵们一股脑都涌过来,接头人顺利撤退,阿弥陀佛,功德圆满。

      她心满意足地打开梳妆镜上的灯,乍一抬手,还攥着刚才那人的手绢,展开一看,上面浓艳的油彩横一道、竖一道,几乎将本来的颜色都掩盖住了。

      她忙站起身,顾不得脸上卸的潦草的阑干妆容,将帕子浸在热水里揉搓了揉搓,又打上肥皂再搓。

      清冽的水立时变得浑浊,那些油彩慢慢脱落,她扬起帕子举高看了看,是一方浅蓝色的绢帕,右下角绣了一朵莲花。

      想起刚才月色下的年轻人,依稀记得他眉目英挺,气质儒雅,默不作声时薄唇紧抿,看上去倒像是个寡言安静的人。

      依照她来看,不是个教师就是医生,肯定不是商人,他身上没有市侩算计的气息。

      她拖着冗长的戏服慢慢踱回来坐下,用冷水将剩余的妆容卸干净,外面伴着咿呀唱腔是一拨盖过一拨的喝彩,听上去陆湘苓的行情是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西贝货强。

      白娘子真名陈影舟,系彦远首富陈家的三小姐。至于陆湘苓口中的连莲,纯属她所杜撰出来的艺名。

      当初她想得很美,上台唱戏人家得问名吧,总不能把真名陈影舟说出去,陈家勾连政商两界,是要脸的,若是让她父亲知道她登台献艺,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因而需要一个艺名,可票了几出戏下来发觉根本没有人有兴趣知道她叫什么,她就像路边的野黄花,乏人问津。

      没人问就没人问吧,反正她自我感觉不错,她又不指着这行当挣钱,就图个自己乐呵。

      就像今夜,她骗家里说在学校里准备辩论会,偷偷摸摸租了黄包车来唱戏,虽然别有目的,虽然被人泼了开水,可从心底她是高兴的。

      影舟匆匆忙忙收拢了行装,拿出她的碧色羊绒大衣套在身上,双手插在兜里沿着南湾桥出去找她的黄包车。

      车夫嘴里叼着根烟蹲在地上听里面飘出来的戏腔正听得津津有味儿,见陈影舟出来,立马站起来扑棱扑棱身上的灰土,低头哈腰道:“小姐,您可算出来了,刚才里面好像起了争执,那些当兵的凶神恶煞的,看着真吓人。”

      她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嘱咐他快点走,最好能在晚上九点之前到登甲巷陈公馆。车夫吆喝一声“得嘞”,撑起车把,提醒影舟坐稳当了拉着她往回走。

      家中给她留着门,黄妈领着她进客厅时发觉那瓦数很高的水晶灯开着,耀得客厅晶光溢彩。家里面喧喧嚷嚷,很热闹的样子,不时飘出来些笑语。妈妈正拿着件正红色的洋装外套往二姐陈晚音的身上的比划,陈婉音的身上还穿着一身黑色簇新的套装,见影舟回来,忙腾出只手招呼她:“三妹,你看看,这衣服好看吗?”

      姑姑陈龄之坐在沙发上,见是影舟回来,将手里的咖啡杯搁回茶几的珐琅釉彩瓷碟上,抬眼看了看挂钟,皱着眉道:“这么晚,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单身姑娘实在不安全。这么着吧,我从警备连里抽掉几个人跟着你,万一回来晚了也好保护你的安全。”

      陈龄之乃彦远三省督军傅应龙的正牌夫人,所以随口能把警备连当私人保镖使唤,威风得很。

      影舟怕她不是开玩笑,忙摆手:“姑姑,上课带警备连,我要被同学笑死了。”又忙里抽闲回应陈婉音:“还是红色的好看,衬肤色。”

      陈婉音也觉得红色好看,料子是厚实的织花缎,做出来的衣裳挺括有型,穿上很显气质,加之衣领裁剪成最时新的花瓣形,还添了几分俏皮。但……她转过一丝丝担忧:“文庭表哥刚走,穿这么鲜艳的会不会不合适。”

      这话是对着陈龄之问的,她笑了笑:“要是不合适,应龙就不给我大操办生日了。生日宴会嘛,肯定都穿的喜庆。”

      陈夫人倒有些顾忌,可考虑得更迂回些:“听说清庭快回来了,他们兄弟向来情深,会不会看着不高兴?”

      客厅里一时缄默下来,无人说话。

      陈影舟察觉姑姑面色不豫,小声问:“就是姑父的小儿子?听说他去华洋留学很多年了,应该是个开明的吧。”

      “那可不一定,他小时候就是属石头的,又拧又轴,我不相信多吃几碗东洋饭就能改了本性。”姑姑没好气的说。

      陈妈妈和陈晚音面面相觑,没敢言语。

      陈影舟往姑姑身边挪了挪:“姑姑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为文庭表哥难过?”她自然知道姑姑不至于为继子的死多么伤心,这样说不过是调节气氛,一说到傅家的家务事客厅里的温度就降到冰点,妈妈和姐姐都不愿意触霉头,只有她来触了。

      陈龄之却果真露出些失落伤慨的表情:“若是文庭别出事多好,他做事周全妥帖,总是比清庭强的。”

      傅文庭向来尊敬陈龄之这个继母,与陈家关系不说多亲密但至少礼遇有加,奈何他英年早逝,督军府仅剩下傅清庭这唯一的继承人,想起他幼时对陈龄之的成见之深,不免让陈家人心悸。

      虽说傅家能有今日之成就离不开陈氏财阀的襄助,但这样的事本是相互成就,互利共赢的。如果将来是傅清庭执掌了督军府权柄,又与陈家生出隔阂,确实不太好办。

      陈妈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婉音,摸着她十指新染的嫣红指甲,缄然不语。

      而婉音一晚上好似只把注意力放在衣裳上,长辈们说话也从不插嘴,即便提到她的名字也只低垂着睫羽,神情沉静幽深,像一株冰封湖畔里的玫瑰花,不理外界纷争。

      影舟见姐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外套的织花缎袖,心里觉得姐姐和妈妈今天晚上都很奇怪,心事重重的,又好像隐隐怀揣着一些值得雀跃的事儿。

      影舟抵在沙发上抻了个懒腰,说是辩论会太耗费精力,自己这会儿得沐浴睡觉了,向妈妈、姑姑和姐姐道了晚安,独自上楼去了。

      楼下再没什么大的声响,只是偶尔飘上来些低声絮语,她冲过淋浴裹着棉睡袍回屋,却在走廊处被姑姑叫住。

      她从坤包里拿出一小方天鹅绒首饰盒,打开,一枚光芒璀璨的粉红钻戒静静睡在里面。

      “我看你妈妈又给你姐姐置办新衣裳,买首饰,你其实比她小不了几岁,也得好好打扮自己,过几天你去官邸,我叫裁缝给你做几身旗袍来佩这戒指。别跟着外面赶时髦迷信洋装,中国女人还是穿旗袍最好看。”

      姑姑对陈影舟向来没话说,虽然她料想要是穿着两侧开到大腿根的旗袍去学校肯定会被笑掉大牙,但还是乖巧地答应下来。只是从姑姑手里接过那晃人眼睛的钻戒时微微有些犹豫,虽然自小到大她接受了很多来自姑姑的礼物,但这么贵重的还是头一回。

      “这……也太贵重了,我得问问妈妈。”

      陈龄之笑了笑:“你这孩子,这样的事还需要你操心吗?我跟你妈说了。”

      陈影舟瞬时喜笑颜开,拿出戒指套在中指上,只觉有绚烂星辰开在指间,光华莹蕴,芒矢灼灼。
      陈龄之宠溺地望着她:“好看。”

      她裹着睡袍倾身搂住陈龄之:“姑姑,你待我真好。”陈龄之怔了怔,反抱住她,揉了揉她的头发,跟她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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