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桑狸

16、第16章

　　“屁话！”傅应龙斥道：“报纸没登出去，可你老子我当着满城显贵的面儿宣布了婚事，现在解除，我不要面子的？”
　　傅清庭冷淡地眄了他一眼，“那您还说什么，自己选的儿媳妇要赖谁？”
　　傅应龙胸闷，气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他娘的他选的儿媳妇是陈晚音，陈影舟是傅清庭自己选回来的。他不想在这个事上继续跟他理论，不然一会儿婚姻法又要被搬出来。
　　他定了定心思，道：“皖中那边要了你大哥的一条命还不够，照这架势，是想把彦远三省据为己有才肯罢休，只是韩辛年好大的本事，竟能说动那些老师学生替他卖命。”
　　傅清庭的声音沉稳：“学生与老师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很难被蒙蔽，能说动他们说明皖中比彦远确有过人之处。我早就对父帅说过，彦远的军制有很大问题，舞弊成风，纪律松弛，当兵的欺压老百姓，状告无门，这样的人放他们出去打仗能守得住疆土吗？”
　　这半个月他反反复复地提，傅文庭所辖五个团被人家两个团灭掉，这说明彦远的战斗力极弱，之所以皖中胜而退出奥港，并且愿意跟彦远签订停战协议，无外乎是皖中兵力、财力较之占据膏腴之地的彦远仍没有绝对胜算。但假以时日，双方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被蛇吞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傅应龙虽然年迈，但还不至于糊涂迂腐到不辨是非的地步。他自然知道傅清庭所言都是实话，但他是土匪出身，虽然他有意金盆洗手，脱掉一身匪气，但他手底下那么多人，都是当年跟他打江山的股肱之臣，旧脾难去，即便是他们放任手下横行乡里，他还能毙了他们吗？这无外乎是自断臂膀。
　　他叹了口气：“怀文，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改制不是那么容易的，彦远如今还能维持着，若是因为改制而搞得人心涣散，那可真是自毁长城了。”
　　傅清庭道：“所以要循序渐进，父帅交给我……”
　　傅应龙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想想，你刚刚留学归来，身上无尺寸战功，所有最响亮的名号就是‘少帅’，何为少帅——大帅的儿子。在人家的眼里，你就是大帅的儿子，别的什么都不是。如今你想改制，想断人家的财路，人家能服你吗？能尽心尽力地拥护你吗？便是你哥哥，也不得不敬着这些元老。”
　　傅清庭捋了捋袖口，郑重其事地说：“我要上战场。”
　　傅应龙道：“咱爷俩想一块去了。你跟陈家小姐订了婚，就收拾军队去枫乡剿匪吧，那里小一股土匪祸患乡里，满打满算也就两千人，我也给你派两千人，但装备都是最好的，让上官泓协同，这一仗打下来你先竖立些威名，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傅清庭答应下，正要出去，想起来一事，回身道：“玉春……”
　　傅应龙嫌弃地嗤道：“这些年我也没亏待他和他娘，吃里扒外的东西。”傅清庭站在原地，听着他发牢骚，眼神沉定地紧盯着他。
　　傅应龙被他看得发毛，挥了挥手：“放是不可能放的，再放回去大摇大摆的上学？人家不戳我脊梁骨。关他几个月，去去戾气，再放出来。”
　　能得到这个结果，傅清庭已是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官邸办公室。
　　这样兵荒蛮乱的一夜，到清晨，橙黄的朝阳爬上古城连阙之外的浮云，绿树阴浓夏日长，有几只鸟雀栖在飞檐屋角，沥沥婉转地唱着朝歌。
　　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影舟没能一大早起来去吊嗓子，她打着哈欠挎着帆布包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陈夫人和晚音正在餐厅里吃早餐。
　　两人一见她，俱是一怔，陈夫人转头吩咐黄妈：“再去添一份餐点。”
　　影舟故意往晚音身边靠，想借着吃早餐的融洽氛围跟她解释解释，自己真不知道早先长辈对她和傅清庭婚事的安排。可她一坐下，晚音就站了起来，跟陈夫人说：“商会孙太太邀我去画展，我先走了。”
　　黄妈正端了外圈一层金黄的煎蛋和牛奶吐司过来，闻言插嘴：“二小姐不是说九点才去嘛。”
　　晚音脸色阴沉，冲着黄妈道：“我现在就要走，不行吗？”
　　她的嗓音本来就尖细，提高了分贝，更显出些阴啸，像是唱片机接触不良时发出的刺耳嘶鸣，吓得黄妈忙拍了拍围裙，说：“行，怎么不行？”一路小跑出去找司机备车。
　　影舟不敢说话了，她偷偷看了看陈夫人，她神色平静，像是铁定主意要纵着晚音。影舟突然觉出些委屈，一时也没有了解释缓和的欲望，只拿叉子戳着煎蛋，粘稠的蛋黄汁液从戳破了的一点流出来，顺着骨瓷盘子里的烫金花枝淌下去，她拿吐司沾了放在嘴里嚼，像嚼蜡一样。
　　别墅院子里传进来汽车轰轰的发动声，晚音拿起贴满银铂的手包，只说：“妈妈，我走了。”
　　陈夫人那餐巾拭了拭嘴角的牛奶湿渍，依旧平淡地点了点头。
　　晚音走后，餐厅里就剩下母女二人，影舟低濡着声音道：“我不知道，你们对姐姐婚事的安排，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答应。”
　　陈夫人抬头看着小女儿，没有立刻说话，保养得宜的温怡面容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她勾了勾唇，挤出丝勉强的微笑：“晚音就是耍些小性子，她总是这样，别跟她一般见识。”
　　影舟乖巧地点头，啜进嘴里的牛奶像是没有加够糖，苦兮兮的。她一饮而尽，也站起了身：“妈妈，我今天要去朝城日报实习，第一天要早些去。”
　　陈夫人说：“快去吧，外面世道不安稳，小心些。”
　　影舟答应下，出去骑了自行车心境沉郁地往朝城日报去。离开公馆走了几条街，渐渐靠近繁华鼎盛的主城区，一波接着一波穿透清晨云雾的高声呐喊传过来，有着排山倒海、整齐划一的特点。她对这声音很熟，再往前走，果然见着学生手里拿横幅把街道堵了。
　　“我们要求释放无辜老师和学生！”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株连这一套。”
　　她好容易推着自行车从人群里挤出去，去朝城日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