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万里[民国]》鲤什么

3、Chapter 3

　　林逸凯找马铭宗，实在想不出什么太要紧的事，不过是听马将军说过，马家认识几家西洋酒商，想请马铭宗引荐一下。

　　马铭宗自然爽快答应，两个人又闲聊了些私塾同学的近况，林逸凯的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窗户外头，想看天井的屋檐底下，那个人还在不在。

　　雨一直下到傍晚。马将军一回来，宅子便立刻热闹起来，佣人们忙前忙后地端茶送水，张罗晚饭。马家大少爷马铭光跟着马太太一起回娘家了，晚餐只有四个人吃，但有林逸凯这个小客人在，马将军硬是安排了十几道菜，将一张八仙桌填得满满当当。

　　马将军让林逸凯坐在他的右手边，打从坐下起就不停地给他夹菜。“逸凯啊，你可得多吃点，瞧你这瘦胳膊细腿的，风都能给刮倒了。”

　　“谢谢马叔叔。”林逸凯的碗早就堆满了，也不敢扫马将军的兴，只是笑眯眯接着。

　　“来，再吃一块菠萝咕噜肉，我们家厨子可不比春风酒楼做得差呢！”马将军又夹起一块肉团子，准备往林逸凯碗里放。

　　坐在林逸凯对面的马铭耀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突然开口：“爸，你就别给他夹菜了，让他自己吃吧。”

　　“你这臭小子不懂照顾客人，反倒怪起我来了。”马将军也不恼，眼看林逸凯碗里实在堆不下了，筷子转了个方向，把那块咕噜肉塞到了马铭耀碗里。“要不是你这臭小子，我们马家和林家，还能有一段姻缘呢。”

　　“姻缘？”桌上三个小辈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

　　“可不是吗。”马将军放下筷子，一脸惋惜。“当年我在隔壁县城当副司令，跟逸凯的父亲，你们林叔叔，就已经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了。那一年，你妈和林太太都怀了孩子，我和你林叔叔就商量着指腹为婚，定个娃娃亲。没想到哇，林家生了个小子，我们家没生出丫头，也就不了了之了。”

　　马将军用筷子头轻轻一敲马铭耀的脑袋。“你要是个丫头，可就不用去留洋念书了，现在已经嫁到林家去做少奶奶，跟着逸凯享福咯。”

　　林逸凯忍不住想笑。他若是真有这么一个又黑又倔的媳妇，非得给气死不可。

　　“那真是可惜了。”马铭耀那双乌黑的眼睛怔怔看着林逸凯。

　　“怎么，你还真想嫁给我？”林逸凯笑着反问，转头又问马将军：“男的我也不嫌弃，马叔叔，你这个儿子我可要拐走了。”

　　马将军知道他在开玩笑，也笑呵呵应了。“那是最好！三个儿子实在太多了，将来娶媳妇成家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你赶紧领一个走，也算帮叔叔省心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林逸凯勾着嘴角，冲马铭耀眨了眨眼。马铭耀依然不偏不倚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又像有很多话在眼睛里，深邃又浓稠。

　　酒足饭饱，马将军正准备安排司机送林逸凯回家，马铭耀突然噌地站起来。“我送林少爷回去吧。”

　　“今天倒是蛮积极，不会真想嫁到林家去吧？那我可得给你准备嫁妆了。”马将军笑他。

　　“我去开车。”马铭耀闷头走了，林逸凯也起身跟马将军道别。

　　“马叔叔，今天这顿饭确实有水平！不过，我最近在开发新的宴席，等做好了请您来酒楼尝尝，一定出乎您的意料。”夸了主人的招待，又定下下次的邀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林老板这么有信心，那我马某人可就拭目以待了。”马将军笑道。

　　马铭宗送林逸凯去后院车库，路上小声问他：“逸凯，你和铭耀是不是有什么情况？”铭宗本来就是心思细腻的人，下午撞到两人在天井旁，晚饭又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心里自然明白了几分。

　　“我才见过他两面，能有什么情况？”林逸凯不认。

　　“我那弟弟直来直去的，哪里是你林少爷的对手。”马铭宗在私塾里可没少见识林少爷的魅力，如何把那一众纨绔子弟迷得晕头转向，一个个都心甘情愿成了春风酒楼的常客。“不过他是家里老幺，年纪小，脾气又直，还得请你多担待了。”

　　“这可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二哥你就放心吧。”林逸凯挽着马铭宗的胳膊笑道，又把他这一番话化解成玩笑。

　　黑色的轿车停在二人面前，看林逸凯上车坐到马铭耀身侧，马铭宗这才跟他挥手道别，等车开远了，转身往屋里走。

　　天色已经很暗了，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车灯的光束映亮一条条细长的雨丝，又很快重新坠入夜色中。

　　林逸凯好几次转头去看马铭耀，都看见他抿着嘴，眉头锁起，像是在为什么事生气。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可现在车开了大半程，竟然半句话都没有跟林逸凯讲。

　　“马三少爷，这是怎么了？”机灵如林逸凯，也着实摸不着头脑。“是你要送我的，怎么又这么不高兴？”

　　马铭耀还是抿着嘴不说话，车也开得横冲直撞的，不时颠起好些水花，洒在街沿上。

　　“你要这么不高兴，我走路回去便是。马三少爷，请你停车。”林逸凯的脾气也上来了。遇到这个家伙没几天，他可真是受了不少不明不白的气。

　　马铭耀不理他，他便径直推开车门，眼看要撞上路边的电线杆，马铭耀才一脚急刹，把车停了。

　　林逸凯连伞也不撑，跳下车走进雨里，闷着头往前走。汽车引擎的声音停了下来，马铭耀也跳下车追过来。

　　林逸凯随便转进一条小巷，没走两步就被人捉住了手腕，逼他停下脚步。林逸凯站定了，转过身气呼呼地看向拉他的人。

　　“马三少爷，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马铭耀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明明是你，刚才吃饭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那不都是开玩笑吗……”林逸凯自己也有些心虚，不敢看马铭耀的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是玩笑，几分是认真。“而且，看你一眼又怎么了，你被看一眼是要少块肉吗？”

　　“那你……为什么又要牵我二哥的手？”马铭耀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林逸凯终于明白过来，马铭耀发这么大的火，不过是因为他出门时挽了马铭宗的胳膊。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林逸凯哑然失笑。“我们都是男人，就算牵了手也不会——”

　　巷子里没有路灯，黑暗中，有人捏住了林逸凯的下巴，摘掉了他被水雾沾湿的眼镜。他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已经被人狠狠咬住了嘴唇。

　　又甜又疼。肩膀被轻轻环住，马铭耀收起小狗一样的牙齿，两片嘴唇温软地贴住他的，轻轻研磨，潮湿的舌尖一遍遍抚过他的唇纹，徘徊着，像在一遍又一遍试探他的心意。他没有躲开。

　　“从今天开始，你不可以再牵任何人的手，男人女人都不行。”马铭耀靠着他的额头说，呼吸交缠，每一个字都温烫地印在他的嘴唇上。

　　林逸凯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那个仓促的吻里清醒过来，气鼓鼓地扬起头：“你们留过洋的学生，就是这么使唤人的？谁在路上拦着我亲我一口，我就得听谁的？”

　　马铭耀一愣，林逸凯已经用力推开他的肩膀，从他的怀里挣脱，冲回大路上，兀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马铭耀没有再来拦他，车也不要了，一路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在路面的积水中踩出两圈水花。

　　“少爷，你怎么了？”小菲恰好在路口张望着等他，见林逸凯浑身湿透地走近，立刻惊慌起来，跑到他旁边才突然看见他身后的马铭耀，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们悄悄上楼，别让我妈发现。”林逸凯也不跟马铭耀说话，自顾自地拉着小菲往家里走。

　　进门时，小菲回头看了一眼，马铭耀还站在路口，呆呆看向他们，像块穿了衣服的木头，手里捏着一副金丝眼镜。

　　等林逸凯洗完澡出来坐到镜子前，小菲替他擦头发，才看见他嘴唇上有一小块红印。“呀，少爷，你的嘴唇怎么流血了？”

　　林逸凯盯着镜子，伸手摸了摸嘴唇，轻哼一声。“被狗咬了。”

　　小菲想起呆头呆脑站在路口的马三少爷。“你说的那条狗……我不会刚好见过吧。”

　　林逸凯扔给她一记眼刀。“你就等着瞧吧。”

　　有的大笨狗，已经逃不出林少爷的手掌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