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之以琼玖》王答答

4、第三章 一场亲情

　　孙离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方舒菊的全部债务加在一起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古城大宅都抵出去才刚刚抹了个零头。

　　她刚刚镇定自诺，有底气和对方讨价还价，是因为知道书包里的东西价值不菲。现在看到具体金额，她有些发虚。她也不确定她书包里的东西值不值那么多钱。要是不值，她这会儿是不是该先跑路？

　　手表的指针显示，时间距离少年离开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孙离离从书包里掏出油纸包，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跑路。反正她只是个“炮灰”，该做的她已经仁至义尽。

　　若是这东西还抵不了全部债务……方舒菊惹出的烂摊子，让他们母子自己收拾吧！

　　孙离离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把那一摞借据账本一股脑全塞进自己的书包，拉好拉链。

　　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起居室的房门，孙离离一愣——刚刚乌烟瘴气的客厅现在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空气中散发着静谧的夜色特有的味道。

　　仿佛那场麻将牌局和局中穿梭着的莺莺燕燕像是她做过的一场梦！随着少年的离开，这场梦也醒了。

　　孙离离背上书包，往干涩的喉咙里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抓住金色的门把手猛地拉开套间大门！

　　刚刚带她上楼的那个黑T恤青年就守在门口，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匕首。看着那锋利的匕首在他指尖翻飞，孙离离的心紧紧的揪成一团。

　　她怎么就忘了，他们是什么人。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少年其实比在座的谁都老辣，他一声令下，没人敢不服。

　　她瞬间觉得，她要跑路这回事是多么愚蠢！可既然跨出这一步，她多想也无济于事。

　　“阿……阿永？”孙离离和青年打招呼，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阿永收起手里的匕首，一脸恭敬对她点了点头：“孙小姐，有事？玖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孙离离满脸惺忪的飞了一眼阿永：“我困了，明天还要去学校，先回去了。等他回来你转告他，我给他留了东西放在桌面上。东西很重要，你不要弄丢了。”

　　阿永：“……”

　　这么重要的东西刚才干嘛不直接给玖少爷？

　　孙离离背着书包下了电梯。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路上来往的车辆极少。思江公馆大门口停着几辆暗红色的出租车，司机隔得远远的见有人从宾馆大楼里出来，一个劲儿用夹着C城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喊她坐车。

　　孙离离当作没听见，埋头自顾自的往前走。司机讨了没趣，等她走近见她身上穿着四中校服，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出思江公馆大门，她与一辆白色高尔夫GTI擦肩而过。孙离离没有过多停留，避让了车便快速的穿过人行横道往医院方向走。

　　等白色高尔夫GTI上的少年停好车，反应过来那人是谁时，人已经走得没影了。他看着副驾驶位置上打包好的烤串和米布，伸手摸了摸眉骨上的新伤，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把东西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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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离离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往C城医科大附院的方向去了。她心里都是委屈，想要和病床上的父亲倾诉。

　　护士站的护士大多都认识孙离离，这个点上楼她没有遇到什么阻拦，直接到了九楼父亲的病房。

　　房里的护工睡得很警醒，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快速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来人，开口问：“离离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孙离离心生愧疚，她低着头，说：“不好意思啊，小陆叔，我想我爸爸了，就过来看看！”

　　小陆叔是方家大宅守夜的陆伯的弟弟，今年三十五岁，看起来比陆伯年纪还大，他是医院内部服务公司的专职陪护。他从床上坐起来，示意自己去走廊上抽支烟，给父女俩留下说话的空间。

　　孙离离看着病床上紧闭着双眼的父亲，他身上插着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仪器，红绿的指示线在监视器上有规则的走动。

　　她忽然什么也不想说，把病床头的旧军大衣搭在父亲的被子上，安静的握着父亲的手，心里祈祷父亲能够快快醒过来，然后带她回自己的家。

　　孙离离没有在医院久呆，小陆叔一支烟抽完她也准备离开。临走时，小陆叔在走廊叫住了她，压低声音说：“离离，你小陆婶娘家最近可能要办丧事，你爸爸这边我可能会暂时顾不过来，要是到时候找不到人来替我，也就只能辛苦你了！”

　　小陆婶娘家就只剩一个老太太了，孙离离不太敢开口问，怕触了霉头，试探着问：“是奶奶？”

　　小陆叔点点头：“今年年初就不太好了，这几个月零零星星住了几次院，她自己也不愿意再去，熬到现在药也停了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孙离离说：“要不小陆叔你明天就去吧，实在找不到人，我这几天从学校请假过来守着我爸！”

　　小陆叔有些为难，想了一下才说：“先看看吧，我多问几个人，尽量不要耽误你学习！”

　　孙离离也不纠结：“行，您安排好通知我一声！”

　　小陆叔轻轻地嗯了一声，孙离离让他回病房休息，自己走了。

　　＊
　　从医院回到老城区方家大宅，前院的灯火已经熄了。陆伯领着她去了后院堂屋，路上孙离离问：“他回来了吗？”

　　陆伯一愣，才反应过来孙离离说的是谁，忙答：“回来了，凌晨刚刚过就回来了。”

　　孙离离朝后院望了一眼，步子转瞬到了堂屋，堂屋里灯火通明，地毯也换过了。老太太也换了身衣服梳好头，靠坐在官帽椅上打盹，睁眼见孙离离跨过门槛，淡淡的说了一句：“离离也回来了啊，那熄灯睡觉啦！”

　　“外婆！”孙离离喊了她一声，声音说不上有多亲近，就冲她一直等她回来才去睡，她也不打算瞒她。

　　“舅舅欠下的账目我算过了，不算利息，本金超过这个数！”孙离离说了一个数字。

　　老太太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来看她，眼里带着不信任的审视，眉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显然这个数字是在她预料之外的。

　　孙离离迎着她的眼神，不卑不亢接着说：“舅舅的全部债务今晚已经从一个叫‘七五’的人手里转到了一个叫‘九哥’的少年手上，九哥把舅舅的利息免了！”

　　老太太的眉松开了，可面色比刚刚皱眉时更加凝重：“你带去的东西给他了？那个少年？”

　　孙离离点点头，老太太说：“我知道了，你回房睡吧！”

　　说完，老太太脚步利落的往后院去了。
　　孙离离回房，发现她房间里的东西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她冷笑，低头闻了闻身上沾到的烟味和香水味，嫌恶得只想打喷嚏。她快速的洗了个澡，把衣服洗了晾到阳台，头发吹干才睡下。

　　三小时后，孙离离的生物钟自然醒。这时是清晨五点半。她打开放在书桌上的银色收音机，边听英语广播边洗漱。

　　梳好头发的小揪揪，她从衣柜里拿了干净的校服外套穿好，背上黑色书包关好收音机放回抽屉里。

　　拉上房门踩着木梯“登登登”的下楼直奔大宅厨房，用餐盒装了四个热腾腾大肉包子，又灌了一大杯甜豆浆，步行出门去医院。

　　小陆叔显然也一晚上没有睡好，孙离离到的时候，他正在帮孙宜昆擦脸。孙离离放下书包也来帮忙。

　　孙宜昆双眼紧闭，仿若睡着了一般安详，任两人随意摆弄折腾。

　　擦了脸，帮孙宜昆重新躺好。孙离离拿出包子豆浆，喊了一声：“爸爸，吃早餐了！”

　　床上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孙离离说不上心里是否失望，她自我调整了片刻，把豆浆倒了一半到小陆叔的杯子，和小陆叔一起就着医院病床的小餐桌吃早餐。

　　刚刚吃了半个包子，小陆叔的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孙离离继续吃包子，一边吃一边拿起孙宜昆床头的全英文版《雪莱诗集》翻看。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一本书，她吃完包子又几口把豆浆喝完，抽了张纸巾擦嘴擦手，然后拿起刚刚看的诗集声情并茂的给孙宜昆念。

　　“Ode to the West Wind
　　Make me thy lyre， even as the forest is：
　　What if my leaves are falling ……
　　……
　　O， wind，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冬天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西风颂》读完，小陆叔也接电话回来了，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离离，我要过去小陆婶老家那边了。我刚刚和老李说了孙大哥的事情，他说他白天可以过来帮忙照看，晚上八点后就可能要辛苦你一下了。我这一去大概要一个星期……”

　　孙离离懂他的意思！这个老李是小陆叔的朋友，这几个月她天天都来医院，她也见过这人几次，挺憨厚老实的人。

　　孙离离知道小陆叔为难，没有让他说下去：“您去吧！这星期我们都是讲试卷，周末又是校运会，我能应付，不会耽误学习的！”

　　既然孙离离都这样说了，小陆叔也不再推辞，他收拾好行李，老李也到了。他仔细交代了老李一些陪护的注意事项，又和孙离离确定了白天晚上陪护上下班交接的时间，然后和孙离离一起离开医院。

　　孙离离乘公交车几乎是踩着早读课铃声进的四中校门。今天早读课是读语文。高一十一班的学生对早读向来不积极。铃声响了以后，就是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在读《荷塘月色》。

　　孙离离把书包放进桌斗里，拿出一张信笺写了一张请假条。她的钢笔字写得很漂亮，流畅的行书一撇一捺都透着隽逸。

　　整张请假条通篇下来，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差错，字迹工整，语义简洁，表述清晰。

　　她写下最后落款姓名和日期，合上钢笔帽。待墨水晾干后折成方胜形状，一会儿班主任“许二狗”来巡早读，交给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