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乌闲

14、第十四回 相离

　　“秋大哥，你醒啦！”
　　柴龙锦欢欢喜喜地跑来，手捧着一篮洗净的野果子。
　　秋凤越挑拣出一个，咬了一口，清脆甘甜，含糊不清地问：“宝藏呢？”
　　“已收进大越国的国库。”
　　“这样啊……”
　　繁花簌簌的花树下，他歪着头，狭长的星眸打量起柴龙锦温润和善的笑脸，想到那日醒来时，九鸢已带着孩子走了。那时开始，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秋凤越盯着久了，眼眶泛红，正欲收回目光，柴龙锦忽地探过来，伸出手摸上他的脸，两道斜飞的长眉登时竖起。
　　“是花啊！”
　　柴龙锦飞快地缩回去，手里多了一瓣桃花。
　　他仍觉不悦：“别跟我这么亲近。”
　　柴龙锦呐呐地答：“好，好的。”
　　紧接着，他面露倨傲之意，说：
　　“——你想当天下第一人么？像万里之遥的寰朝帝王，夏帝那样。”
　　天下大势如风云变幻，滚滚逝水万舟竞发，唯有掌舵者能掌控时局，翻动浪潮，待时局大乱，能力挽狂澜者便是天下第一人。
　　此时，柴龙锦已是大越国的国主。
　　秋凤越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取笑说：“古兰听着挺好，为什么改国号为‘越’？”
　　柴龙锦不假思索地答：“因我敬重秋大哥。”
　　这话，秋凤越不信。
　　“你如今是大越国的国主了，还常跟海盗打交道，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下回别来这么勤了。”
　　“秋大哥这么说，我照做就是了。”

　　那些焦枯的花树发了新芽，秋凤越随手折了一枝，兴致盎然地爬上沧浪崖，古树上飘扬的红绸遥遥望去如一片绚烂锦织的云霞。
　　秋凤越将发芽的新枝插进落了花的泥土里，道：“祭奠你俩的。”
　　铜铃声悠悠荡荡，飘得极远，撞上山墙又回头，十分清晰地响在耳畔。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正欲离开，忽地瞥见古树高高不可触及的顶端多了一条鲜艳招摇的红绸，与褪了色的红绸并肩相望，意欲平分秋色，显然是挂上不久。
　　秋凤越不禁猜测谁会这么大胆，施展轻功踏上枝头，顶上摇曳的红绸上寥寥数字，竟是：
　　旦为子忧
　　笔画隽秀端正，字正方圆。

　　一过数载，江山多少年。寰朝新帝登基，因不得民心，国势一度飘摇。
　　九王爷的府邸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漫天霞彩，极是热闹。这日恰是小世子夏子瑞的生辰，宾客极多，小世子又顽皮得很，趁父王进宫未归，竟偷偷地爬狗洞溜了出去。
　　外面人声鼎沸，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小世子跟着人群走，一路跌跌撞撞几次险些被撞倒，看什么都很新奇。街上许多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追逐玩耍，手里都拿着一串红红的果子吃，他很羡慕，跑到货郎面前，指着红串子问：
　　“这是什么？”
　　货郎看这小孩子衣着打扮不俗，指不定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玩儿的，笑着说：“这是糖葫芦，小公子要来一串吗？”
　　小世子欣然点头，“我要两串，给我包好。”
　　“天儿热，包在纸里恐怕化了，小公子还是拿手里快吃了吧！”
　　“可是，我想给父王……”
　　其他孩子都是拿在手里吃的，小世子极不情愿地鼓了鼓嘴，说：“那你给我挑两串最大最红的。”
　　小世子拿了糖葫芦就走，货郎拦住他要钱，哪知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
　　红彤彤的糖葫芦并没有多么好吃，小世子不喜欢，随手扔到了路边儿，但另一串紧紧地握在手里。
　　糖葫芦咕噜咕噜滚了几个圈儿，停在一双黑靴子前。
　　小世子蹦蹦跳跳地走着，忽觉得身子一轻，短小的脚在空中踢了几下，然后皱起两道稀疏浅淡的小眉毛，回头大吼大叫说：
　　“你是谁？——放开我！”
　　青年笑嘻嘻地将脸凑近，道：“我是你爹。”
　　“——啊呸！！”
　　白胖的小脸皱成了一个刚出炉的肉包子，骂：“你算什么东西？！！——敢冒充我的父王，让皇伯父砍了你的脑袋哦！！呜呜……不许捏我的脸，别摸我的头，呜哇哇哇父王救我！”
　　小世子双手乱抓乱挠，脸颊气得通红。
　　青年拎着小世子跟拎着只小奶狗一样，扔到一家面摊前，大声说：
　　“两碗面，一大一小，小碗要清淡的。”
　　“我不——”
　　小世子仰着小脖子，不满地喊：“我不要小的，我要大碗面！”
　　“你吃不完”
　　“吃不完，你吃！我就要大碗面！”
　　“……小东西，你想挨揍么？”
　　话音刚落，小世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突然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子。
　　“……？”
　　“我父王都没罚过我，你好讨厌，欺负我、不让我吃面，还要打我……哇呜呜我要父王！要父王呜呜呜……”
　　青年沉吟着，说：“怎么养成这么娇气的模样？”
　　一大一小两碗面上桌
　　“大碗给你，我吃小的。”
　　小世子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抓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细嚼慢咽。
　　秋凤越忽地生出初为人父的感慨，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崽子竟长得这么漂亮，玉食锦衣就是会养活人，想来九鸢也是这么娇养成的。
　　“小崽子，九……咳，你父王这些年有过妾室吗？”
　　“——才没有呢！父王最疼我，最爱我，才没有什么姨娘呢！”
　　“啧！这个‘疼’这个‘爱’，我听着怎么心里头冒火呢？！”秋凤越啐了一口，若有所思：“……要不得，他没了，九鸢再气我可怎么办？”
　　挑起热气腾腾的面，吹了吹，一口咬断，咬牙切齿。
　　小世子果真吃不完，秋凤越懒得吃他的口水面，拎起他的后领走向宸王爷的府邸。
　　“——我不回去！”
　　“乖啦！糖葫芦要化了，再过会儿黏黏搭搭的，你让你父王怎么吃？”
　　小世子嘟起粉嫩嫩的小嘴儿，不情不愿地点头：“那就回去罢。”
　　走到宸王府前，还没进门，小世子突然嗷嗷叫唤：
　　“是星姨？！——不能让星姨看见！那边儿有狗洞！”
　　秋凤越十分不满：“为什么要钻狗洞？七尺男儿铮铮好汉为什么要钻狗洞？”
　　紧接着，另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刹那间传来：
　　“——叫‘姐姐’！！”
　　小世子战战兢兢地抱头，喊：“星……姐姐……”
　　南星满面怒容，双手叉腰看上去很是凶悍，怒指秋凤越：“你这海盗头子来做甚？”
　　秋凤越老实答：“找九鸢。”
　　“啊呸！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小世子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小胖手捂住胸口，说：“你们要打架么？那快些打，别让父王看见。”
　　“怎么，你很想看打架？”
　　小世子羞涩地点头，脸颊红彤彤的，圆眼亮晶晶。
　　南星大怒：“好呀！等我收拾了海盗头子，回府打你打个够！”
　　又怒气冲冲地对着秋凤越，道：
　　“你伤透了主子的心，还来找主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