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医依旧没有死成》依痕

3、第三章

　　古怪，太古怪了。
　　顾南月趁着月色把钱数了两遍，银票加上碎银，不多不少刚好五百两。
　　这下小师妹进京也不怕了。
　　难题得解，但他并不觉得轻松。
　　那人找上门来，莫不是算准了他本来就有和肌散？毕竟和肌散工序复杂，所以准备工作大多由低级医官负责，一来依靠分工防止泄密，二来也是减轻御医的负担，如果交由御医单独完成，即使制作少量，一天时间也稍显局促。
　　还有，太医院有御医十三人，医师与医士（合称“吏目”）共二十六人，医生三十人，使唤医员无数，还有提点、院使、左右院判等，人不可谓不多，他不找别人，张口就是“顾太医”，分明是算准了他一定会答应此事，而且事成之后便飞身离开，丝毫不担心他将此事泄露出去——
　　此人一定来历不凡。
　　只是，若真如那人所言，他进宫是为求药救人，那为何不直接在太医院守株待兔，反而要在御花园的琼花林里出现？而且还对他的事情颇为了解，可是若为着急求药，大可倚仗武力胁迫或以金钱利诱，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好烦。
　　顾南月面无表情地伸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反正睡不着，还是起来给师父写封回信吧，白天都没来得及。
　　鹿苓回到总坛的时候，天还未大亮，殿中烛火已熄。
　　“左使此行可顺利么？”座上的黑衣人面色萎黄。
　　“幸不辱命。”鹿苓低着头，背光而立，神情晦暗。
　　“快呈上来！”黑衣人语气急切，原本枯槁的面容似乎恢复了些许精神。
　　话音刚落，两旁阴影处便走出侍者从鹿苓手中取走了瓷瓶，并当场割破手臂试药。
　　鹿苓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众目睽睽之下，伤口已然止血。
　　“快，快为我敷药！”眼见药起作用，座上人迫不及待。
　　鹿苓几欲作呕，但还是强迫自己看着座上人解开衣带，露出胸膛上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瓶中只有半瓶和肌散，伤口敷到一半就用光了，侍者惊慌的跪到地上。
　　“教主赎罪，属下无能。太医院库存不足，和肌散的制作又颇费时日，属下不敢耽搁，只好先将库存的和肌散全数带回，确实只有这么多了……”鹿苓也跟着跪下，低着头解释。
　　对面的人毫无反应，半晌才道：“本座知道了，你退下吧。”
　　鹿苓走到房门，却发现门上的锁开着，他神色不变，直接推门进去。
　　门内有人，衣着与他相仿。
　　“怎么样？”那人问道。
　　鹿苓并不回答，走到床边褪下外衫。
　　“那老贼可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那人追问道。
　　“右使大人不该冒险来见我。”鹿苓最终说道。
　　“无妨，如今苍澜半数教众已归顺于我，再加上有你相助，大局已定。”樊右使几乎大笑出声。
　　当初他与那老贼一同拜师学艺，却一为主一为仆，二十年来受尽侮辱，如今终于到了翻盘的时候。
　　那老贼五天前与逸剑门掌门对剑，不料却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还不敢张扬，唯恐教中人心浮动，只敢差左使鹿苓秘密前去皇宫盗药。只可惜，鹿苓早就是他的人了，派鹿苓去拿药，拿回来的只能是催命符。
　　鹿苓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无奈：“教主本就有旧疾，如今又身负重伤，和肌散纵然有神药之名，却也难以回天。”
　　樊右使闻言，自然喜不自胜：“鹿左使就是太过心软，那老贼平日对你非打即骂，你又何必为他担忧。”
　　“教主毕竟于我有养育之恩，还望右使大人信守承诺，不要伤及教主性命。”
　　“你放心，如今万事俱备，待我等大功告成，我会留那贼人狗命，让他看着我执掌大权，一统江湖，到时你便是我新教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樊右使仿佛成竹在胸。
　　“那我就提前祝右使大人马到成功。”鹿苓躬身行礼，低垂的眼眸里杀气弥漫。
　　“对了，差点忘了，你走的这段时间，有弟子抓到一个擅闯禁地的女子，从她身上搜到了和你收藏的一模一样的香囊……”樊右使走到房门前突然顿住了。
　　“果真？那香囊呢？”鹿苓问得急，态度也失去了往日的恭敬。
　　樊右使有些不悦，道：“你还信不过我吗？那香囊我看过了，绣着一簇琼花，和你那个一模一样，我本想拿来给你，可她死活不让，现在还在她身上。”
　　“不敢不敢，属下只是一时心急，还请右使大人见谅，不知她现在在何处？”鹿苓自知失态，只好强按下心头的急切。
　　“就知道你会急着见她，放心，她很安全，就住在北苑的厢房里。”
　　鹿苓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找了三年的人近在眼前，大喜之下反而情怯起来，他勉强维持住礼数，颤声道：“多谢右使大人，那就……烦请右使大人好好照顾她，我，我收拾一下再去见她。”
　　三年了，她还会记得他吗？
　　当日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际被她救起，纵使因失血过多而神志模糊，他也依旧听见了宛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还嗅到一阵浮动的暗香。他记得失去知觉前的那个怀抱，瘦小却坚固，像港湾一样安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等他再醒来时，却发现身在山洞，周围寂寂无人。
　　连恩人的姓名模样都一无所知，何谈报恩呢？他冒险在山洞周围苦寻数日，最终在洞口附近找到一枚精巧的香囊，那香气正与记忆里的暗香一模一样，于是，那香囊便成了他寻找恩人的唯一依据。
　　三年来，他在苍澜教忍辱负重，那日神志不清之时所感受到的温柔呵护就成了他唯一的眷念，那枚香囊也被他珍藏起来，日日只敢打开盒子看一看，唯恐碰坏，如今三载岁月，他对那位神秘女子的感情，也随时日沉淀变质，早非单纯的感激之情。
　　如今，他终于找到她了……
　　右使大人负手而立，看向鹿苓：“你不必太着急，那姑娘既可能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又怎敢怠慢，只是我看她弱不禁风，你还是等尘埃落定后再去看她吧，这段时日，我定会护她周全。”
　　鹿苓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那就劳烦右使大人了，大人恩德，鹿苓唯有尽心竭力，助大人成就大业，千秋万代！”
　　右使满意的笑了，转身离开了房间。
　　鹿苓走到床边坐下，神色变幻不定，一双眼眸冷得像冻住的冰。
　　半晌，他从枕边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月白的香囊，上面绣着琼花。
　　他把香囊举至鼻尖，深深的嗅。
　　他想着她可能的样子。
　　她的笑声清脆又动听，平时一定爱笑又活泼，她的肩膀和手臂都很瘦小，身形一定很纤弱，她喜欢的并非是寻常庸脂俗粉所爱的花香，而是清心明目的药香，还在香囊上做了精致的刺绣，有这般巧思，一定灵秀剔透，绝非常人可比。
　　当然，她一定是位奇女子，当日他满身血污，她却丝毫不惧，还为他疗伤，带他去山洞躲避危险，夜里他高烧不退，一直叫冷，她就抱住他，为他取暖……
　　她这般好。
　　鹿苓忍不住笑起来。
　　一定要等着他，等他手刃仇人，夺回他应有的东西，他就娶她为妻，一辈子爱她护她，绝不让她再受一点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