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医依旧没有死成》依痕

2、第二章

　　今天顾南月收到一封信。
　　信是师父寄来的，打开时一股烟火气息。
　　——师娘又做了他最爱的糖醋排骨来给信纸熏香。
　　唉，自他十九岁入值太医院，他已经三年没吃到师娘亲手做的菜了，如今这信纸上的香味真是甜蜜的折磨。
　　不过最令人难过的不是这个，而是信上的话。
　　师父说，小师妹下山来找他了，还是晚上偷偷走的，只在房间里留了封信，等发现的时候早就追不上了。
　　晴天霹雳！
　　小师妹！下山了！来找他！
　　顾南月缩在躺椅里，心如死灰，一动也不想动。
　　小师妹医术一般，对毒术却颇有天分，人又机灵聪慧，一路上如果安安分分不惹事的话，平安走到京城不成问题。
　　不过，说心里话，虽然三年不见，他也有点想看看小师妹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在京城与她重逢。
　　当初进京做太医，首要原因是宗里太穷了，上下十几张嘴嗷嗷待哺，顾南月作为大师兄，自然要承担起赚钱养家的责任，而次要原因，就是小师妹太可怕了。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小师妹是师父师娘的亲女，也就是他们师兄弟几个的妹妹，宠着就长大了，奈何她破坏力太强，救命的药到她手里都会变成毒药，济世宗会变得这么穷，有一半要归功于她。
　　心碎了。
　　他的俸禄都拿去给宗里了，要是小师妹在京城搞坏了什么东西，他拿什么赔啊。
　　顾南月闭上眼睛，决定装死。
　　顾南月装死装的差点睡着，被急忙赶来的钱公公叫醒了。
　　他一个激灵：“莞贵人又怎么了？”
　　钱公公被他问得一懵：“莞贵人？不是莞贵人。”
　　顾南月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那是谁？”
　　“谁也不是，我前几天听说御花园的荷花开了，一直想去看看，今天才得空。顾太医，我记得你今天不当值，我们去御花园赏花吧。”
　　钱公公有一颗敏感多情的心，平日里最喜欢吟诗赏花，不过他随侍皇帝左右，贵人事忙，限制了他的天性。今天是因为陛下带着莞贵人去微服私访了，随行伺候的换成了侍卫赵空，他才闲下来。
　　然而顾南月对荷花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宁愿去给妃子们做胭脂讨赏。
　　“之前你不是陪皇上去过霁风亭了吗，没顺道赏花？”
　　“赏花赏花，当然要仔仔细细地看了，去霁风亭那次莞贵人都呕血了，我哪儿敢多看呐。今天御花园没什么人，也不用担心冲撞了谁，再磨蹭太阳就下山了，快走快走。”
　　顾南月一路蔫蔫的走到御花园，满面愁容，等站定时，才发现钱公公陶醉于满池花香，已经开始吟诵《爱莲说》了。
　　他小小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看着，我去琼花林那边走走。”
　　顾南月感觉难过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散步。济世宗后山有一棵很大的琼花树，他幼时常在树下玩，如今再看到琼花，总会让他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心里就会安定下来。
　　鹿苓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顾南月在他栖身的树下站着。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顾南月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子。
　　真巧。
　　鹿苓脚下运功，转眼便轻轻巧巧地落地了，一丝声音也无。
　　“顾太医。”
　　顾南月吓得一个激灵，却看见一个玉人从树后走出来。
　　鹿苓今天穿着玄色衣袍，腰间别着一支翠色浓郁的玉笛，泼墨似的长发用一根墨绿色的发带束起，白玉似的面庞上带着笑，额间金色的花钿熠熠生辉。
　　顾南月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因为他心脏跳得飞快，而且他就像钱公公讲给他的故事中说的那样，总感觉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
　　“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顾太医。”他踱到顾南月身侧，“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顾南月心神一凛，什么绮思都没了，他又仔细看了看鹿苓的长相，开口道：“不是。”
　　他怎么知道自己姓顾，还是太医？
　　等等，此人容颜出众，说话行事也与宫内贵人截然不同，举手投足间颇为潇洒恣意，莫不是潜进宫的刺客？
　　淡定淡定，保命要紧。
　　鹿苓笑了，他面容极美，妙目流眄，这一笑正如云散月出，流风回雪：“顾太医何必说谎话哄我……”
　　他在宫里呆了三天，看到顾南月几乎每日都要做胭脂送给宫妃讨赏，也向宫婢们兜售，甚至日日为其他太医代班以换取钱财，这样还不是缺钱，难道是生性爱财么？
　　无论如何，只要可以用钱财解决，就不成问题。
　　“……也不必惊慌，在下此行是为救人，如今顾太医只需帮个小忙，便可救人一命，自己也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酬劳，何乐而不为呢？”
　　顾南月内心把钱公公骂了个遍，直道倒霉，没想到散个步也会遇到这样的瘟神。皇宫大内门禁森严，此人竟可往来自如而不惊动分毫，足可见武艺高强，今日他恐怕难逃大难。
　　飞来横祸，不外乎此。
　　他暗叹一声，面上还是稳如泰山：“壮士高义。只是在下不过区区七品御医，只会看病抓药，倘若有亲友罹患疑难病症，还请尽快延医诊治，或是将病征详细告知，在下可以对症下药，除此之外，实在不知还能帮你什么。”
　　他语气恳切，好像真的只以治病救人为天职，并不追究其他。
　　鹿苓端详一番，心里觉得他又聪明，又有趣，但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处多待，不觉有些惋惜，于是开门见山道：“先生不必推辞，此事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我们约在这棵树下，明日此时，你带着和肌散过来，这一袋银子就是你的了。”
　　和肌散是疗伤圣药，任何皮外伤口在敷上之后都会在一日之内结痂愈合，一般用来治疗严重内伤，而因其用料讲究，所以成品极少，价比黄金，在太医院属于一级秘药，必须要有院使批文或者皇帝命令才可调用。
　　只是……之前莞贵人身受重伤，皇帝一声令下，太医院的和肌散已经空瓶了，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再做，库房里的药盒也还是空的。
　　顾南月飞快的瞥了鹿苓一眼。
　　他进宫是为了拿药？说不定已经去太医院库房里看过了，空手而归才会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和肌散属于一级秘药，药方掌握在提点手里，日常存于密档，由内医正凭令支取，再分派给吏目或是医生提炼药材，最后交由御医制作成药，入库前还要交给提点或院使过目，程序复杂，如果急于求药，直接令御医制药比较快。此人定是在太医院守候多时，才会认得自己，并且知道自己很缺钱，才来找自己的麻烦。
　　其实这宗生意也不是不值得考虑，毕竟顾南月原本就知道和肌散的配方，也确实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藏一些药材来制药。
　　更别说，他手中其实本来就有和肌散，是之前攒药材做的，本来想用以备不时之需，并不敢与人买卖，如今却顾不了太多了。
　　顾南月盯着钱袋子，心里已有决定，面上却故意流露出犹豫为难的神情。
　　“顾太医不必担心，和肌散只需少许，实在是朋友伤势太重，拖不得了，取药后在下会即刻出宫，绝不会伤害先生分毫。”鹿苓言辞恳切，“在下知道和肌散千金难求，只是仓促之间身上只有这五百两白银，还请顾太医不要嫌弃，剩下的五百两，日后一定会补上。”
　　顾南月偷偷咽了口口水，当机立断：“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