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47、地穴

　　萧简不知道自己闭气了多久，在一阵黑暗中醒过来，刚刚恢复意识便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

　　他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地去摸身上之人的衣物，触手湿润粘稠，鼻间闻到的俱是混合着泥土味的血腥气。

　　“师父、师父、师父……”他喃喃地不住重复，到最后都已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停机械地重复。他呆滞了半晌，抖着手去摸楼望白的脉搏和呼吸，探到他呼吸脉搏虽然微弱却还俱在时，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火|药炸开的瞬间，楼望白将他掩在身下，因爆炸而产生的碎屑砂石，便都打在了他的背上。

　　再强大的人，到底不过是血肉之躯。

　　萧简全身颤抖着流泪，不久之后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摸身上，用来装乱七八糟小东西的八宝袋还在，他一只手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水晶叶子。

　　萧简定了定神，恶狠狠地擦干了脸，扶着楼望白坐起来，掏出火折子划亮，轻柔地将他脸上血污拭净，不管不顾地吻上他苍白的嘴唇，将一口气缓缓渡了过去。

　　楼望白轻咳了一声，浓密的睫毛尚沾着血，轻轻抖动了几下，终于睁开眼睛。他看到萧简愣了一瞬，随后道：“你的眼睛……”

　　萧简没有意识到覆在眼球上的那层膜已随着爆炸的冲击脱落，浑不知自己已经双目赤红，只当还是被楼望白看出自己哭过了，连忙道：“我没事，我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楼望白微微闭目运气，不久后道：“还好，脏腑无碍，只是皮肉伤。”萧简当然知道他没有受什么内伤，但浑身俱是伤口，流了这么多血，而且还中了鸩毒……好吧，严格说来，还真的只是“皮肉伤”。

　　他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楼望白轻轻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低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萧简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心情，却听他续道：“我本来就比你多活了好些年，早死几年也是很正常的事。”

　　“……”萧简差点被气死，拿过他的手凑近火折子去看，虎口处的紫黑色痕迹因大量失血而淡去了很多，但仍有些肿起，触手滚烫，小毒物父母的鸩毒确实是厉害得很。

　　楼望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重，整个人也难以抗拒地感到疲累，眼皮沉得厉害，手仍搭在萧简头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囝囝，你师兄如今在华山门下当外室弟子，他人又老实沉稳，未来应当无忧，你若是能出去，便装作普通少年去找他罢，千万别叫人发现你的身份……眼睛记得伪装好。”

　　萧简不太明白他忽然提屈楠是做什么，只得先含糊应了，心中不断回忆在医书上见过的青女降的药效和使用方法。

　　“我知道你不愿意与师兄分开，却非要勉强你，说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接触魔教中人，可说到底，终究是我一念之差……”楼望白声音渐低，“你冒着不听我话被我责罚的危险也要从白家离开到昆仑山上来，见到你随身带着那把牛角梳子时我便明白了，有些事到底是勉强不了……”

　　萧简越听越是奇怪，只听他越说越没边了，忍不住道：“跟我师兄有什么关系……”

　　楼望白却再也没声音了。偏偏是此时，短短的火折子终于也已燃尽，本就微弱的火光“噗”地一声便灭了。萧简愣在原地，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过去的画面，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楼望白在说什么，登时哭笑不得。

　　他这个头脑简单的师父，因为那枚牛角梳，因为他眼睛偶尔的发红，以为他对屈楠有意，才刻意将他留在白家。

　　他无言了一会儿，低声道：“……可是，那枚牛角梳是一对，另一只，我给了你啊……”

　　楼望白已毫无反应。萧简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只觉自己手脚冰凉，自暴自弃地想，我干什么要出去，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外面能有什么？外面俱是那些无聊的人，我还不如和你一起死在这个地穴里。

　　然而此处一片漆黑，要什么没什么，他要死倒也是一件难事，饿死渴死的滋味并不好，闷死什么……萧简呆了一下。

　　对啊，他们被埋在地底下这么久了，居然没觉得闷，火折子也能点燃，那就说明，这个地穴肯定有哪里是可以透气的！有透气处，就说明可以出去！

　　萧简在身周乱糟糟的砂石土壁上一阵乱敲，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处的泥土有点松动。他在地上摸索，摸到了楼望白的惊鸿剑，手指被锋利的剑刃割了个口子也顾不得了，用力地、飞快地在那处松动处挖掘起来。

　　不知道挖了多久，身下的泥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咯咯”。

　　萧简十分见机，将剑倒提在手里，回过身去抱住楼望白。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身下的泥土加快的崩裂速度，最后终于尽数裂开，他和楼望白便急速下坠，“砰”一声落地。

　　萧简被撞得满眼冒金星，所幸上下距离不大，没多久就缓了过来，吐了口气，眼睛眨了几下，发现这里有光。

　　光线非常微弱，几乎如深夜中的几点萤火，但跟原本的伸手不见五指比起来，已经好上太多。萧简顾不上观察这处地底是什么场所，就着微弱的光线，睁大眼睛再次端详起手中的水晶叶子。

　　刚才他就已经就着火折子仔细看过，这枚叶片与医书上描述的青女降叶子一模一样，但他始终对陆温雪怀有警惕，这种敢在青鸟岩下面埋火|药的人，假造一枚水晶叶就为了引他上钩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楼望白就等着这枚叶子解毒救命，可他偏偏没有办法验证它是不是真的。要是有个什么活物拿来当个试验就好了……

　　萧简怔了怔。对了，是有合适的活物的。如果水晶叶可以治疗沉疴痼疾解百毒，那就说明它必定也是鸩血蛊的克星。

　　他用指甲掐下了水晶叶片的一点叶尖，两根手指将叶尖儿揉烂了，揉出极少许的汁液沾在指尖，犹豫了一瞬，将指尖按在了被惊鸿割破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