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24、洛书

　　此处距离白若岛已有近百丈，其间间隔有数不清的暗礁，萧简回头看看，海水依然波涛汹涌，没有船只也没有木筏。

　　……那楼望白是怎么过来的，飞吗？

　　萧简内心好奇得要命，这个当儿却没法问出口。楼望白与船头的陆温雪遥遥相望，陆温雪暂时没有说话，楼望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低头找了一会儿，然后从萧简对面的暗礁上石破天惊地拎出来两个捆绑在一起的人。

　　“……”萧简说，“黄叔，好久不见。”

　　黄叔和另一个人捆在一起，被楼望白拎的脸变形，尴尬地道：“哎，哎……简儿。”

　　萧简无语地看着他，想也知道黄叔和另外这个人就是陆温雪派去下毒的了，然而陆温雪竟然不等自己的下属，一旦达成目的就直接离开白若岛，这是完全不管黄叔两人的死活了。

　　楼望白也没有要将这两人挟持为人质的意思，举重若轻地一挥手，被捆成肉粽子的一坨就跟块大石头似的抛上船去，压得船都微微一沉。

　　楼望白道：“你的人还给你，我的人我也带回去了，各回各家。”

　　陆温雪也不管那个肉粽滚到了哪里，打了个手势，示意船掉头，结果那船远远绕了出去，打个了旋儿才掉过头来，开回原本的航线。

　　萧简：“……他们在干什么？”

　　楼望白道：“到处是暗礁，船又不能直接倒退，掉头得出去找安全的区域。”

　　萧简整个人都服气了，然后道：“师父，请问我们为什么不趁着他们掉头的时候回白若岛呢？”

　　楼望白道：“他们又不是上不来了，急着回白若岛干什么。”

　　萧简一想也是，他脑子估计有点被海水泡傻了，竟然意识不到这一点。远处陆温雪的船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终于回到正轨，朝他们驶来，萧简又忍不住道：“师父你在看什么？”

　　楼望白道：“看他们什么时候掉下去。”

　　“……”

　　陆温雪自接掌点春湖以来从未丢过如此大脸，一时之间已经气得快不能维持住笑容，被楼望白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没有细想就命令船掉头，他平日积威甚严，负责架船的随从甚至完全没有想过要提醒他这片海域掉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就照做了。

　　萧简目瞪口呆道：“然后呢？”

　　楼望白又从暗礁上捡起一个匣子，打开，整整齐齐排着六把剑，随手拣了一把，跟玩飞镖似的往船底掷过去。他动作极快，萧简只来得及听到“夺”的一声响，船底被飞剑戳出一个大洞，整个船猛地一震，船底已经开始进水了。楼望白又拣起一把剑，往另一边掷过去，同样响过一声后，船的左右两侧终于实现了共同进水，平衡了。

　　萧简捂住脸，等楼望白把六把剑扔完，陆温雪那条船已经跟个漏斗似的肉眼可见咕嘟咕嘟地往下沉。

　　楼望白低头对他道：“走吧，在这泡着很舒服吗？”

　　萧简回头看了看海水，喃喃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楼望白把他重新拎起来，扶着他的腰，问道：“能走吗？”

　　萧简受伤不重，这么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点了点头，于是楼望白便虚虚地扶着他——他是真的一点多余力气都不肯花，转身，望着面前的大片海水，沉思了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带着萧简朝右前方走了三步，最后一步时低声道：“脚抬高一点。”萧简不明所以地抬脚，跟着他跨过暗礁与暗礁之间的缝隙，稳稳踏上另一座礁石。

　　萧简：“……”他明白了，这些暗礁并非完全毫无规律。

　　“师父，你这不是知道怎么进出白若岛的吗……”

　　楼望白皱眉道：“闭嘴。”又沉吟了一会儿，似是终于想起了下一步怎么走，又带着萧简向左跨了七步。

　　“我服了，”萧简道，“这是洛书阵法吗？”

　　楼望白叹气道：“对啊，知道归知道，但是研究一次，很耗精力的。”

　　白若岛得名自白若之龟，而白若之龟最初便是作占卜之用，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白若岛外的礁石分布便按照洛书所载的阵法而成，至于是天工所成还是先人有意为之，就难以考证了。

　　萧简对于算学已造诣颇深，看了几眼后便知道了阵法的精要所在，走过几座礁石后，已经变成他领着楼望白往前走，每步都极为精准，从无踏空。

　　楼望白讶然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萧简一边心中窃喜一边假装谦虚道：“这在算学中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潜藏意思是，你徒弟我聪明绝顶，早就对此了如指掌不在话下。

　　楼望白想了一会儿，疑惑道：“这个跟算学有什么关系？”

　　“……”萧简放弃了解释，带着他靠近白若岛时，回头一看，陆温雪的船在原地打着转，但还倔强着没有沉，想是仍在拼命抢救船底新出现的洞。萧简道：“为什么是六把，当时不是有七把吗？”

　　楼望白道：“你师兄说那把嵌着宝石的还挺值钱的，可以留着等到了中原当钱花。”

　　萧简心头猛烈一跳，道：“咱们要去中原了吗？”

　　楼望白唏嘘道：“他们最多半天时间就能缓过来重新上岛了，不跑路等着被魔教围攻吗？”

　　萧简又道：“我记得师兄说你答应过别人，要我永不踏足中原。”

　　楼望白低头看了一眼，道：“是不踏足啊，你不是穿着鞋吗。”

　　……行吧。

　　萧简心头一时五味杂陈，思绪纷繁杂乱，抬头望见自己待了四年的岛屿，张了张口，竟生出一些难言的不舍来。此次一去，前程未卜，吉凶不知，但他们师徒三人却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小毒物和父母一同从荒凉的石滩上方掠过，海面上远远传来陆温雪的一声哨音，萧简心念电转，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师父不要出剑”，便伸手牢牢抱住了楼望白，将他护在自己怀中。

　　一切变故只在瞬间，萧简闷哼一声，肩部一痛，衣衫被撕裂，留下两道鲜红的抓痕。小毒物父母的毒性由魔教日夜以毒蛇毒虫培养，远较小毒物猛烈，这两道抓痕对他来说只是皮肉伤，但若伤着了楼望白，便只怕是即刻无救了。

　　楼望白自行按住了去拔剑柄的手，于刹那间明白了萧简的意思，他情愿自己挡下这一击，也不愿小毒物和他一样失去父母。两只鸩鸟在二人头顶盘桓，将小毒物送至萧简身边，来回“啾啾”两声，被陆温雪召唤了回去。

　　楼望白按住萧简肩上的伤，轻声道：“疼吗？”

　　萧简侧头瞄了一眼，那伤口固然有些可怕，但确实是不深，小毒物的父母十分手下留情，要是再不抓紧时间，估计血都要不流了，于是更加抱紧他不肯放手，喏喏道：“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