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载舟》一寸之鱼

23、第 23 章

　　横幅大概是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挂出来的。
　　高三对面的那栋楼是高二的学弟妹，一个大课间，三楼某个班级在朝向周骁骁她们这边的窗户上挂了一条横幅。
　　“学长学姐们高考加油！”红底白字，分外显眼。
　　先发现的同学一个传一个，整栋楼陆陆续续站出来不少人，也不知道谁带的头，有人开始对着对面喊“谢谢”，一开始是零星几个人，后来一伙一伙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赵卫明这家伙搬了个凳子出来，踩在上面招呼他们这层楼的人一起喊，
　　“1，2，3，谢谢你们！”
　　虽然没有山河可以气壮，却热血非常。
　　偏生赵卫明还不满意，“女同胞们声音不够大啊，再来一遍。123，谢谢学弟学妹！”
　　他换了台词，一下子喊得乱七八糟，所有人笑成一团。
　　连姜斯言也出来看热闹。
　　“这一个月还有得闹呢。”他笑了，十六七岁竹子一般的男孩，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你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多了。”周骁骁笑嘻嘻，转头看他。
　　姜斯言被她看得发毛，扔下一句精神病进了教室。听到精神病三个字，周骁骁恍惚了一下，透过窗户看向邹源源空空如也的桌子。
　　又走了一个。
　　这一次徐班连敷衍性的解释都没有了。

　　“想什么呢？”陈溪越站在她身边，好奇的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兔死狐悲四个字一下子进了她的脑袋。
　　“黄校长来啦！”突然有人叫起来，本来走廊上乌泱泱的人一下子散开，争着要回班。
　　“我们也进去吧。”陈溪越提议，挽上了周骁骁的手。
　　黄校长从楼上下来，没理会挤在一起的高三学生，径直向高二那栋楼走过去。还留在走廊上的众人看着黄校长上了三楼，没一会，条幅就被两个男学生取下来了。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有人看到黄校长在训人。
　　“走吧。”周骁骁晃晃两人勾在一起的胳膊。
　　“都不知道那是哪个班呢。”陈溪越语气中有些遗憾。
　　“去看看不就得了。”
　　陈溪越笑了笑，没说话。

　　“是16班。”陈溪越在晚上跑到周骁骁座位旁，神秘兮兮的告诉她。
　　“你真去了啊？”周骁骁大吃一惊，陈溪越的性格可不是爱凑热闹的。周骁骁知道她不会去，当时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陈溪越摇摇头，“郑真去了，翩翩告诉我的。他们班外全围着人，都是我们高三的。”
　　“你们还是别去了，小心黄校长去抓人。”姜斯言缓缓说道。
　　陈溪越点点头，“郑真他们几个跑得快，听说5班有人被抓了，还写了检讨，”她顿了顿，“3000字。”
　　“这么狠？”周骁骁大吃一惊。
　　“是啊，现在时间这么紧张，3000字检讨要浪费多少时间啊。”

　　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横幅却没被收走。
　　第二天周骁骁到教室，发现它又被挂出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黄校长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是视而不见，又好像是见而不怪。
　　左右校长的心思你猜不着。
　　周骁骁每天看着那醒目的大字，都间歇性壮志酬筹起来。
　　“学长学姐们高考加油”
　　是啊，请大家都好好加油。

　　一中毕业传统是毕业撕书，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屡禁不止，也就这样流传下来。周骁骁高二的时候，曾经见证了学长们的壮举，六层的教学楼，二到六层不断扔出白花花的书来，掉到草坪上，一楼的学生不甘示弱，直接把书往外搬。
　　试卷什么的太轻，有的在空中打转，半天落不到地上。
　　不需要事先组织，只要有一个班撕了书往下扔，其他班级就会积极响应。第一次撕书距离高考还有一周，周骁骁坐在教室里，看着人都跑光了，和宋子然笑作一团。
　　“一群神经病，现在书都还有用呢。”文科和理科不同，大多以课本内容为重。
　　“卷子还是可以扔的。”周骁骁捣鼓了半天，找出了一些英语报纸，“走走走，重在参与。”
　　两人扔了几张报纸，混在人群中看热闹，他们班以艾良夜、赵卫明和郑真为首，不少课本都被他们三扔了，孟翩翩气得在一旁拽着郑真的袖子。
　　“真好。”周骁骁说。
　　“要毕业了。”宋子然点点头，比起对高考的恐惧，难以名状的惆怅围了过来。
　　高考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考试，它能决定你上什么大学，却不能决定你将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高中这段辛苦的日子，起早贪黑怕输得很，一天能写完一根笔芯。却也是人生中最充实最幸福的时光，每一个夜晚，我们背着看似鼓囊的书包，实质里面不过是一个文具盒和几张薄薄的试卷。那几只趴在树上吱吱叫的虫子，几阵丝毫不能缓解半分闷热的微风，几个在背后发出怪声的男孩子，和两个甜到发腻的草莓味可爱多，这就是最好的时光。
　　等到周骁骁回忆起来，她早已不记得那个冰淇淋的味道了，那一刻她想要给松子打一个跨洋电话，你还记得那个夏天是什么味道的吗？

　　“黄校长来啦！”又是熟悉的嚎叫，和每一次“鬼子进村”一样，手里还抱着撕坏的书的学生们挤着回教室。
　　赵卫明最后从同学那里收集来的试卷往下一抛，一边喊着“向我开炮”一边往教室冲。
　　宋子然大笑，“黄校长要是知道你把她比成鬼子，说不定不让你毕业。”
　　怎么可能，她可是种子选手。周骁骁轻哼一声，看着眼前翻上翻下的白花花的卷子，“都掉不下去。”
　　“起风了。”松子挽起她的手，慢吞吞走在人群后面。
　　是啊，起风了。这阵风托着这些用红笔打着分数的试卷，也托着他们的人生一路向前。

　　黄校长不愧是老司机，带着一群老师在楼下翻试卷，不少人中了枪，她们班只有张楠被抓了，不过当徐班去领罚时，看着张楠那张146分的数学试卷，怎么也说不出“会好好教育”的话。
　　这还怎么教嘛，都快要满分了。
　　看着徐班一脸无辜，黄校长都气笑了，“算了算了，卷子你拿走。”
　　徐班乐颠颠地揣着卷子到教室，也没骂张楠，“高考也要考146哦。”张楠笑着答应，转身就把卷子涂了名字给赵卫明。
　　周骁骁这才知道，赵卫明把他们班所有扔下去的书和试卷都涂掉了名字，张楠这张是漏网之鱼而已。
　　至于被徐班认出字迹…赵卫明笑得傻兮兮，“老徐不会出卖我们的。”
　　还真是看徐班好欺负，周骁骁一边和宋子然感概徐老师“识人不清”，一边又翻出了不再有用的卷子。
　　总归这感受不会再来。

　　可决心也有被现实打败的时候。
　　周六下午，周骁骁和张楠一起去学工委办理退宿，宋子然因为生理痛躺在床上胡言乱语，上午的课也没去，周骁骁安慰她，“至少不是在高考考场上。”
　　“这一次真的太痛了。”她早上几乎是爬着去了一趟校医院，医生说她是因为精神紧张才加剧了痛觉，“她不给我开药就算了，还说我痛是因为幻觉！这能忍吗？”宋子然哭唧唧，“骁骁救我。”
　　“…我怎么救？”
　　“你爱我就好了。”
　　“爱爱爱。但我现在要先去给咱俩办手续。”
　　“好吧，人家等你回来。”
　　周骁骁轻轻掩上门，和张楠并肩，一路无话。等到了办公室，拿到盖过红章的退宿单，周骁骁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真着急，一考完就要我们搬走。”
　　“毕竟要招新生。”
　　“张楠你不难过吗？”
　　“还没高考出成绩，为什么要难过？”张楠反问。
　　“要和大家分开了啊，你没有感觉吗？”
　　“因为要分开，才会觉得对方是重要的人。除了宋子然你还和谁关系特别好吗？”
　　周骁骁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语塞。
　　“这世上人太多了，但真正重要的只有几个，很多事只能为他们做，很多话也只能与他们说。”
　　“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我觉得很有道理。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和宋子然，现在这个时代交朋友太容易了，却又很难。”
　　“我们也就…还好。”只不过把争吵都藏起来罢了。
　　“周骁骁你是一个好朋友，能和你交朋友的人非常幸运。”
　　“…太肉麻了。”
　　“诶？”
　　“张楠你太肉麻了。”
　　“哈哈，这两年太遗憾了，虽然我们住在一起。”遗憾什么呢，她们心里都清楚。
　　很遗憾我们没有成为朋友。

　　“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吧。”周骁骁要去小食堂给宋子然打包米粉，张楠说她也想吃，两人干脆坐在食堂吃完再回去。
　　张楠想了一会儿，“不是，你记得之前彭芃生日吗，她叫了很多人去大食堂吃的。”
　　“我当时都惊呆了，竟然去食堂过生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月考前两天吗。不过，去外面庆祝的话…”
　　“你肯定不会去的。”周骁骁抢白道。
　　“是，我会觉得浪费时间。”张楠笑了，“我比你在乎成绩。”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在乎成绩呢？”
　　“不是不在乎，因为你漂亮嘛，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她有点不好意思，捂着嘴笑。
　　“…这是什么破理由。虽然你说我漂亮我很开心，可我真的很在乎成绩的。非常在乎，每次月考成绩不好那一周我都很难睡着，听你们俩的呼声到两三点，实在撑不住才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看不出来。”
　　“因为我从小成绩都很好嘛，所以很害怕掉下来，很怕别人嘲笑我。你知道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后，缪珊和我说什么嘛？”
　　“什么？”
　　“原来你不是花瓶哦。”周骁骁学缪珊的死人脸和超低音，“真是气死我了。”
　　噗嗤，“怪不得你讨厌她。”
　　“诶？”
　　“上次你们不是在班上吵架吗？”
　　“是这样没错，我不喜欢她，但说不上讨厌。”
　　“那你想考去哪里？”
　　“和你一样吧。”
　　“蔺华？”
　　“张楠你想去蔺华啊？那我想去京大。”
　　“京大的中文系比较好。”
　　“分数也更高，希望我能录上。你要学经管吗？”
　　“对，这个可以赚大钱。”
　　这次是周骁骁笑起来，“你好直白。”
　　张楠耸肩，“你们阳春白雪吧，我就是下里巴人。”
　　“读蔺华还下里巴人啊？”
　　“不是这么算的。”
　　“好好好，那就祝我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周骁骁举起自己的汤碗。
　　“祝我们考上理想的大学。”张楠和她碰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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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学弟妹拉横幅是我高三那年的真实事件！
当时真的有被鼓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