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载舟》一寸之鱼

13、第 13 章

　　宋子然吃过午饭回寝室休息，剩周骁骁一个人慢慢走去操场，初春细碎的凉意顺着阳光掉在身上，周骁骁扣上了外套的扣子。乱穿衣的三月末，穿衬衫、羽绒衣、风衣都不算奇怪。她作为风衣党，暗暗后悔过早收起了棉袄。太阳是假太阳，阳光也是假阳光。她踩在红瓷板上，一步一格，偶尔看到状似蜈蚣的长虫吓得赶紧跳下花坛，之后又故态复萌。
　　左晔和几个外班的男生站在沙坑旁，她见周骁骁走过来，把外套垫在跑道上，招呼周骁骁坐下。
　　左晔的题型超出周骁骁的理解范围。脱了外套之后，她只穿着一件短袖，两只白到透明的手臂光是看着就让人觉着瑟瑟发抖。
　　“宋子然呢？”
　　“她陪了我一早上，先回去休息了，呆会再来。”周骁骁觉得塑胶跑道实在是硌得慌，站了起来。
　　“江晟和你说什么？”左晔向后仰着，双手撑在跑道上。手不疼吗？
　　江晟？周骁骁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左晔的眼神似笑非笑，周骁骁无奈，“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给他加油。他们班接力第几？”
　　“第一，江晟第一棒。”
　　“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们班呢？”
　　“大小姐，你一个志愿者连自己班的成绩都不关系？”艾良夜走过来，撞撞周骁骁的肩。
　　周骁骁缩缩脖子，“我在尽心尽力地服务嘛。”
　　“我们第三。储乙俍最后超了两个人。”
　　“这个更厉害！”
　　“你还会不会说些别的？”艾良夜吐槽道。
　　周骁骁点点头，“你要跳远吗？你能跳多少？”
　　“四米？”她想了想，“左晔你多少？”
　　“差不多。校纪录四米六。”
　　“那拿个名次应该没问题。周骁骁你呢？”
　　“我没试过沙坑跳远。立定跳远的话…”周骁骁抬头望天，“一米三吧。”
　　“不是说人至少能跳自己身高那么远吗？”艾良夜一口水喷到沙坑里，左晔向她投去嫌弃的目光。
　　“所以你只有130？”
　　“左晔！”周骁骁恼羞成怒，掐住这人的脖子晃了几圈。
　　“要不你试试沙坑跳，说不定好很多。”艾良夜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不。”
　　“试试吧。”左晔轻轻挪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艾良夜搭着周骁骁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揽着她向沙坑走去。

　　说是倒霉也好，说是消灾也好，总之周骁骁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骨折了。
　　说是骨折也不准确。
　　“为什么会摔伤？”躺在担架上的周骁骁有些难为情，医生是个大叔，白衬衫的领子上沾了一点油迹。她撇了一眼站在身旁左晔，总觉得她在强忍笑意。
　　因为想尝试沙坑跳远结果高估了自己的弹跳能力一不小心飞了出去撞在了沙坑边缘。
　　等到周骁骁好不容易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原因，医生露出了“这也可以”的内伤表情。
　　忍笑到内伤。
　　“以后不要尝试这种高难度动作了，先去拍个片子吧。”
　　我自己也不想尝试的，宽面条泪。
　　左晔和艾良夜推着她的折叠床去照X光，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无疑是“小小年纪就瘫痪了”诸如此类。
　　医生看过片子后，表示周骁骁腰背上有两块原本接着的骨头错位了，需要动手术接回去。
　　“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哦。”
　　周骁骁听得泪眼汪汪，一个劲地眨眼睛，不让它们掉下来。
　　她这个听风就是雨的毛病怎么都改不了。
　　“不用担心，你还年轻，骨头的康复能力强。”主治医生姓邵，病历本上的字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像个医生。
　　左晔握住了她的手，指骨相嵌，有些用力，因为这几丝痛感周骁骁真实地感受到了传递而来的安慰。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神色非常温柔，温柔到那两块骨头带来的钝痛都和她一同分担。

　　伤筋动骨一百天，周骁骁的情况不算严重，医生建议住两个月的院。她妈妈请了一个月的假照顾她，这一段时间周骁骁简直过着神仙般舒适的日子——虽然是个瘫痪的神仙。后来，她好说歹说把老人家劝走，妈妈就变成每晚来陪她，可一整个白天都是独自呆在病房真是有些寂寞。松子自告奋勇，每周末给她送各种试卷，周骁骁戏称她是带着花名册的地狱使者。
　　“你又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书了？”宋子然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在包里翻翻翻，找出个Ipod，“左晔让我带给你的。”
　　周骁骁接过来放在桌上，“那你给我带什么啦？”
　　“这么多卷子还不够吗？”松子抖抖桌上十多张薄薄的纸，“这些是上周讲评的，解析都写在上面了，你自己对对。”
　　周骁骁撇撇嘴，不予置评，“我还没写完呢。”
　　“徐班问你，在医院有没有好好学习，月底能不能去参加月考。”
　　“我这个鬼样子还要我参加月考？”周骁骁恨不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你别乱动。”她幸灾乐祸，“徐班说你已经错过一次月考了，怕你两个月不考试完全失去斗志。”
　　“那我为了体现斗志是不是一定要去参加？”
　　“医生说你还要休息多久？”
　　“我这是养病，不是休息！”周骁骁反驳道。
　　“我管你是什么呢。能去的话还是去吧，徐班说的有道理，你在这里干躺着哪还有学习的劲？没几个月就要高三了，我们今年暑假大概只有20多天。”宋子然倚在床头，抓住周骁骁的手，一根一根掰着玩。
　　“我怕考不好，”她吞吞吐吐，“你们都在学校上课呢，我上个月直挺挺地躺了一个月，这个月也不过是做了几张卷子，要是没考好…”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要是没考好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有的是借口可以找，但那总是苍白无力的。
　　“这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更何况现在又没有什么新课，全都是复习。再不济你把语数外考好，徐班那也不是不能交代。”
　　周骁骁没没再说话，松子见她垂头丧气也找了借口早早回了学校。她一面感激松子每周花费宝贵的时间跑来看她，一面又提不起性子。
　　身体的不适和对于高考的恐惧突然把她冲到了不得不勇往直前的时刻，用妈妈的话说，以她那懒懒散散的德行，能有今天的好成绩大半是仰仗天分。这天分用了十几年到现在已经不那么灵光，更何况考试可不是靠天分就能百战百胜的东西。
　　她一贯是觉得“时间尚早”，松子冷不丁地叮嘱她高三要来了，让周骁骁既害怕又兴奋。戴上耳机，“…you meet the right person at the right time and they fulfill a certain something in your life. You fulfill something in theirs. But there is a time limit to that. Unless you choose to be bloody good company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do you know what I mean?”
　　左晔和她的音乐品味一向合拍。

　　自送周骁骁来医院，左晔没来医院看过她，却一直托松子送笔记过来，如此一来，松子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从前觉得这是个不好相处甚至居心叵测的人，现在也会在周骁骁面前夸左晔。
　　“能得到您的夸奖是她的荣幸。”周骁骁举着新带来的卷子，对着答案。
　　哎，又错了，她用红笔在题号前画上圈。
　　松子坐在床头，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吃糖吗？”
　　周骁骁点点头，松子递给她，转手又掏出一颗来。
　　“这个味道我也要。”
　　松子白了她一眼，把糖扔进嘴里，“你出院怎么办？叔叔阿姨过来吗？”
　　“我爸出差，我妈要带我外婆去做身体检查，在定点医院。左晔会来接我。”周骁骁吃着糖，说话有些含糊。
　　“左晔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没什么东西。”
　　“她最近又没来上课诶。”
　　“有事情吧。”反正她永远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那一个。
　　“其实我一直想问，骁骁你是怎么和左晔交上朋友的？”
　　“…大概是自然而然？”周骁骁说不清楚，就像天底下大多数的友谊和恋情，结束时的纹路清晰可见，爱憎分明，开始时却笼罩着不散的大雾。
　　我是怎么认识你的？谁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心动的频率是多少？
　　突然就失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