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7、喂火

　　“牛娃子，昨天捉的鱼真好呀！你再去河边捉一条吧。”

　　牛娃才发觉自己的不对，低下眼睛去，“嗯。”

　　牛娃迈着飘飘的步子到马号拴好了马，又飘飘的拿着跟昨天一样的工具到了河边，瞎子庙和乱草一样都不少，河里边还多了三两个人也在捉鱼，昨天的事情像是梦一样，他想起那双雪白细嫩的小腿，想起她拽着自己的衣角问这问那的神情，忽然感到很后悔，要是昨天他再多说一些话该有多好。

　　他捉了鱼回到杨家，杨蓁听见他声音，在西厢房窗下就喊了，“赵相，你帮我绞两下水，我洗衣用。”

　　牛娃活像献殷勤似的放下木桶跑到井边，先把井边立在墙根的洗衣大木盆放平放好，再将水桶放下井去，两只手把着辘轳，水吱吱呀呀地被提上来了，他把水倒到木盆里，这就没事可干了。他又后悔为什么不放慢一点动作，正在原地呆着杨蓁从厢房里出来了，“赵相，你有没有衣服要洗？你不是别人，反正都要洗，我帮你洗了。”

　　杨蓁转到他跟前，红缎子似的嘴唇一扯，轻轻说，“当我谢你昨天陪我去瞎子庙了。”

　　原来她没有忘记昨天，牛娃心咚咚地擂起鼓来，脸就红了，可他在地里晒得黑，脸红也看不出来。杨老汉在上房窑洞里喊杨蓁给他点烟，杨蓁去了，留下他一个人，他回到牛棚马号里，李相王相还没有回来，宽大整洁的炕上是三条铺盖卷，他脱了汗褂青裤，找出一身压在包袱底，他娘给他浆洗的葛铮铮的衣服来换上。

　　杨白氏、王相、李相回来了，牛娃帮杨蓁把衣服晾到桁埽上，王相一看就打趣他，“好呀你个牛娃，奉命在家晾衣服！”

　　李相也说，“你个好牛娃，碰上蓁蓁洗衣服，连你的都洗了！”

　　天色将晚，杨蓁把她娘撵出厨房，“妈嘞，你累了一天，我来做饭。”

　　杨白氏道，“俺蓁蓁长大了。”就在院庭里坐着跟李相王相谝闲话。

　　不一会儿又听得，“赵相，你来帮我烧火吧。”

　　牛娃像是被人打了一鞭，掀开厨房的竹帘就到灶前扎下头默默地喂火。

　　杨蓁还在擀面，她灵活熟练地滚动一个成年男子大臂粗的擀面杖，擀完了是一张薄薄的大面片，用刀细细的切好，扔到水滚汤沸的锅里，她这才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牛娃跟她单独在一块儿就有点紧张。

　　等着锅开的时候，杨蓁问他，“赵相，你昨天说的‘山鬼’‘黑乌子神’都是什么呀？”

　　牛娃盯着灶膛里不断跳动的火焰，“有人上山采药，那药在半山腰上，采药人不幸跌了下去，后来再上山采药的人都说，他们听到过山鬼说话，说的话像哭。”

　　“原来是这么个传说”，杨蓁去捞面，“那‘黑乌子神’？”

　　“原先麦收打场，我看过一次‘黑乌子神’，平地而起的一阵黑旋风，能把大狗和柴火都卷到天上去，有人家的麦子就这样被卷走，人们都说，这是做了愧事老天爷降临黑乌子神惩罚他们。”

　　杨蓁把面捞到碗里，“赵相你吃多大碗？”

　　“大牛碗。”

　　“好。”

　　牛娃端着木盘出来了，他埋下头扒面条，觉得今天这饭他还可以再吃一碗。
　　吃了饭，饱了肚子，人也闲了，王相那个满是酸段子的脑子就转开了，“牛娃子，叔给你讲个笑话，你听不听。”

　　牛娃早就习惯他这说式，“不听。”

　　“赵瓜蛋儿，你还想不想娶媳妇了。给你启蒙你还不要。”

　　李相嘿嘿笑了两声，“王相你又捣什么鬼，人家还是清白小伙子，经不起你这个流氓鬼捉弄说道。”

　　王相才不管这些，接着就说了，“以前啊，有座山，那山叫个‘女人山’，就是——赵瓜蛋儿，你知道吧。”

　　“不知道。”牛娃摇摇头。

　　“嘿呀呀，这女人山顾名思义，就是座像女人的山，那可不，那□□，那腰，那腿，还有瀑布从那腿圪崂里流出来——”

　　李相道，“得得得，别说了，赵瓜蛋儿根本就闹不清你说啥呢。”

　　“多听听不就知道了？”王相很是理直气壮，“那山有说事，据说是玉皇大帝的媳妇，被降了仙职，堕到凡间，化成了山的样子，我们那的人都叫它‘娘娘山’。”

　　牛娃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王叔，你知道庞家寨那个捉鬼仙不知道？”

　　王相楞了一下，“咋不知道，一辈子捉鬼杀鬼，结果被鬼报复缠上身，活活疼死了呗！”

　　牛娃又问李相，李相就是涧河村的人，李相说知道。

　　牛娃问李相，“你知道‘山鬼’？知道‘黑乌子神’？”

　　“那当然啦！涧河村哪个人不知道？”

　　牛娃不语了。

　　他思索了一下，就笑。李相看到了，“你咋，牛娃，有什么好事？”

　　王相蔫坏着脸说，“还能有什好事？准是在想一个像娘娘山娘娘一样的女人。”

　　牛娃笑起来，也不反驳。

　　……

　　一场透雨整整一个上午下着，把涧河村的山都浇的翠绿，雨到中午才停，远处和山垅里回荡着雄鸡悦耳的高鸣，近处的酸里红树上有啁啾的小鸟。

　　树下的秋千可算是湿透了，杨蓁想坐也不能坐了，只能等天晴开再说了。

　　她拿着朱人杰送她的钢笔，开始用朱氏教给她的握笔姿势练字。

　　蓝色的墨水真好看啊，写在发黄的纸上像是雨后天空的颜色。

　　杨老汉从上房出来了。

　　他背叉着手，去看西边那一面的院墙。院墙被雨冲的塌了，墙上的檩子椽子都掉在地上，露出里面骨头似的泥坯来。

　　他又转到牛棚马号里，像往常那样以主人的姿态查看各处有没有损坏。牛棚马号里的人早就起来了，也早就仔仔细细地巡视过牛棚马号的情况了。

　　“都没事。”李相给杨老汉说。

　　杨老汉点点头，顺便就坐在了马号门口，铡了一点苜蓿，看着他心爱的红马蠕动着嘴吃下。

　　“牛娃呢，过来给马铡草吃，马饿了。”

　　牛娃跑过来，扎着脑袋不大一会儿就铡了两大抱苜蓿，苜蓿的清香就散开来。

　　“等天晴了，道上没泥了，去山上掮点木料，院墙塌了。”

　　牛娃“嗯”了一声，杨蓁早跑到他们身后，拿着纸笔给他们看墨蓝色的字迹。

　　“赵相，你要不要我给你写你的学名？要不要？”

　　“要。”

　　杨蓁就伏在她爹身边，把纸搁在木凳上，一笔一划的写。

　　“赵、行……那个字是啥字？”李相问。

　　“是‘谦’，李叔你连这个都不认得？”

　　“俺可没上过学，牛娃子，你什么时候有了这大名了。”

　　“小时候跟先生读过两天书，认了名字。”

　　“蓁蓁，那你的名字怎么写，我跟你王叔只知道音，不知道字。”

　　杨蓁又在下面写了“杨蓁”二字，写了李叔王叔的大名，写了自己爹娘的名字，连隔壁家二小子栓狗，栓狗妹子燕燕，新媳妇刘白氏都统统写下。

　　她把纸对折撕开，将那一大串姓名给他们看。李相王相瞅了半天扔给牛娃，“牛娃牛娃，你保管好，以后再见你杨伯杨大大就知道这大名了。”

　　村长朱进德和他大小子朱人杰叩响了门上的铜环，朱进德佝偻着腰，手里捏着厚厚一沓账本，身后的朱人杰则抱了一个布包，里面探出人参灵芝的头头来。

　　“嗬呀，蓁蓁，你三叔来了。”杨老汉率先看到他们，催着蓁蓁接待。

　　杨蓁笑着迎上去，杨白氏听到来客的声音，也停下了纺线车步出来。

　　“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

　　朱人杰把布袋送到杨白氏怀里，“大大，给俺大伯泡点药酒喝。”

　　杨白氏打开布袋，里面是人参灵芝川芎熟地黄，还有龙眼肉干白花蛇干蝎子天龙，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上好的东西。

　　杨白氏拉着朱人杰的手，从头到脚地夸他，看看人家大小子容貌端正，性情脾气又随和，心里头欢喜得不得了。两位来客坐到了上房，杨老汉在正中间左侧的四方椅上抽着水烟，听朱进德说这一年来药材店的情况。

　　前五年村长朱进德想自己在镇上筹办个中药堂，自己苦于没有更多的资金运转，于是向杨老汉提出了合股，杨老汉一口应下，朱家的中药堂才这样开办起来，每年暑伏期间，朱进德就要来杨家报备药材收购卖出的情况，核对账目，将杨老汉该得的银钱付清。他虽身为村长，但是也对杨老汉心有敬畏，杨家可是出过好几个举人的大家，又是远近村子闻名的大财东，杨老汉越老越是德高望重，越是令后辈尊敬。

　　杨老汉右手边站着杨蓁，这是从杨蓁十三以来就固定好了的一种站位。朱进德报账目，杨蓁就在一旁左手执毛笔右手执算盘，认认真真地翻看那黄页账本。

　　不过这次朱人杰也来了，朱进德将账本交给他，由他拿着账本到一边跟杨蓁核对，自己跟杨老汉说了几句正事就谝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