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45、兔肉

　　从身后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肘。牛娃出声地笑了，顺势抱住她的腰，杨蓁没想过他竟然如此胆大，两手垂在两边没了主意。

　　牛娃下巴抵在她发髻上，原来她就是个纸老虎，壳子下是个天真单纯处处害羞的小女子，他这么想着，一腔柔情柔的快要化成水，只想把她揉碎了揉到怀里。

　　院庭除了他两个之外空空荡荡，杨蓁捏着他在她腰间的手，哼着道，“牛娃你放开，迟到先生要罚的。”

　　牛娃怎么舍得放开她，他持着杨蓁的后脑勺，想要再温存一下，没想到对面的棉帘一撩，谈先生那双圆口黑布鞋露了出来。

　　先生年纪虽大，但是常年遵循着严格的习律，身手轻快矫健，一步迈出来到院庭中，正对上这两人。

　　杨蓁觉得从脚底嗖嗖窜起来股股凉意，她木在原地，谈先生朝他们走过来。

　　牛娃忘了放手，一时间两人维持着姿势，愣着直到这位白胡子的先生走到他们面前，把眉头一皱，牛娃和杨蓁同时感到那种无形的迫人的威严。

　　杨蓁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就算她平时再灵秀也呆了，倒是牛娃反应过来，但也只是很板地说了句，“先生好。”

　　谈先生把胡子一捋，他半生沉浮，熟读孔孟，心向竹林，境界自然要比那些一般的书生高，男女之情，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

　　可是牛娃和杨蓁都吓了一大跳，脊背后的血液都冷了，谈先生看到他们这样子，并不去抚慰，而是摆了张严肃的脸，“今日课毕后，你们到我房里来。”

　　杨蓁吓得脸都白了，要知道上一次谈先生没有罚她，仅仅给了她一记严厉的眼色，她就恍得像是天塌了，牛娃使力攥紧了她的手，杨蓁朝他看过去时，他眼神是给人以安心的坚定。

　　两人跟在谈先生身后牢牢握着手，迈过前院后院的门槛，两人就要分别到两个课堂去，他又使劲握了握她的手，杨蓁在他的目光下挺胸抬头地随着谈先生进了高级班。

　　天渐渐暗了，冬至之前是一年中天最短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课毕学生都一个个回家去了。牛娃走到高级班门口，杨蓁正好也看过来，牛娃因为他们这心意相通的举动笑了笑，对她伸出手来。

　　这一笑，把杨蓁七晃八晃的心定下来了，杨蓁轻快地步到他面前，不用说任何话，携手走到后院谈先生房中。

　　谈先生所居的地方只能算是容膝之屋，只是炕头上摆了两个大红木箱子，想来也知道那里面必定装满了卷帙。谈先生坐在一把四方椅上，盯着他们两个人。

　　牛娃在杨蓁身前挡了挡，微微鞠躬，“谈先生好。”

　　谈先生点点头，招呼他身后的杨蓁，“你过来到我跟前。”

　　杨蓁不安地到先生面前，谈先生一把拉过她的手，声音很威严，一字一句地喊牛娃的学名，“赵行谦，我没教过你，可我教过杨蓁。听程子说，你是个灵聪的人。我问你，你对杨蓁可是真心实意？”

　　牛娃在地下拜了拜，“是。”

　　“好，”谈先生很快答下来，“如今不早啦，明日我去杨家拜访。你们的亲事，我来从中协调。”

　　杨蓁一愣。牛娃那边早跪在地下了，对谈先生磕了一个头，“赵行谦敬拜先生！”

　　出了谈先生房门，牛娃牵着她走到前院槐树下，杨蓁被他猛地一个拥抱抱的喘不过气来。

　　“蓁蓁！今黑我赶回俺家，明天一早就到你杨家下聘！”牛娃心中激动万分，杨蓁被他的兴奋所带动，可是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俺爹刚回绝了朱三叔，这次——”杨蓁脸上有难色，“我看不行。”

　　杨蓁倒是要比他清楚得多，牛娃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可是谈先生说明日——”

　　杨蓁用手挡在他嘴边，“趁先生还没睡下，我们回去跟他说明罢。”

　　牛娃眼里却有些疑惑的神采，天黑杨蓁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不禁凑近了他，忽然他用力一握她的手，向后退了半步，语气不再像是刚才那样兴奋激动，“天黑了，你爹娘怕要借记你，你先回家，先生这里我跟他说就是。”

　　杨蓁担忧地朝他靠近，“赵相，我不是——”

　　牛娃摇摇头，“我知道，我等你。”

　　杨蓁跟他分别，走了两步路朝后望去，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有一股和谈先生无关的不安。

　　她快走到学堂门口，再看牛娃，他一个人在槐树下身形单薄，杨蓁知道他在目送她走，虽然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她还是扬了一个笑脸，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那支盘花银簪。

　　……

　　杨白氏从上房的炕眼里拿出那根柴火，引燃了灶里一堆干枯的包谷皮，灶很好用，火很快就燃得很旺。

　　杨蓁在一边的案板上切了小山头似的萝卜丝，红白相掺很是好看，她用刀把这些萝卜丝锉到一边，拿起一个陶做的面盔子，里面盛着包谷面，她一手从锅里舀了一勺滚开的水，另一手就不断地搅起面来，一边搅面一边放麦面直到和成利落的一团。

　　杨白氏洗了手，跟自己闺女一块捏起菜饼子来，杨蓁把那些碎萝卜丝塞到剂子里，拍到案板上拍圆了，这样放到笼屉里。包谷面难熟，旺火蒸一个时辰才行。

　　明天就是冬至了，学堂今天就放了假，直到年后开春天气不再那么寒冷了才会重新开放。

　　杨老汉被好友邀去外县做客，已经去了四天，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菜饼子是杨白氏特地为他准备的，杨老汉曾说，吃多少山珍海味都不如家里的菜饼子！

　　这两天连着下雪，雪势不大，可也积了没靴的一层，今天雪总算停了。

　　杨蓁从小厨房出来，一眼望去院庭被清理的很干净，雪都堆在那两棵山里红树下，任她和她娘的力气，是不可能清理这偌大的院庭的，杨蓁想到他，嘴角就弯起来。

　　她仰着脸望着一碧如洗的冬日晴空发了会儿呆，想起她给他做的那双獭兔毛的鞋，也快要完工了，她赶紧撩开棉帘到东厢房内，耗了一会儿功夫把鞋做完，刚剪断最后一个线头，就听得门外一阵马蹄声，她爹回来了。

　　杨老汉脸色很好，手里拎着两只肥兔子。

　　杨白氏忙出门来接他，杨老汉扔给她兔子，笑呵呵地道，“宗清兄猎到两只野兔，卤着烤着都好吃。”

　　杨蓁给她爹烧了茶，一家人晚饭过后闲着谝话。

　　杨白氏在灯下为杨蓁做一个暖手筒，随口道，“蓁蓁，你也歇下了，你爹也回来了，这两天趁个时间去看看你朱三叔。”

　　杨蓁“哦”了一声，心里却惦念着另一件事，这晚睡下了，思念越来越盛，她辗转反侧几次，想到他们早上才刚见过面，这才过了半天她就如此想着他。她往暖烘烘的被窝里缩了缩，偷偷地笑，笑的很甜蜜。

　　不知他跟谈先生说了什么，谈先生果真没有来说他们的婚事，杨蓁胡乱想着就这么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杨蓁端着尿盆出来倒尿，院庭里竟然堆积着尺余大雪。她走到杨家大门开了门往外一望，银装素裹，山野皆白，原来雪安静地下了一整夜。

　　目力所及，最远的一个山尖上雾蒙蒙的，除此之外天空朗然，偶尔有一声鸡叫，更显得寂静辽远。杨蓁着红夹袄，肩上披了件外套，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好雪啊好雪，没挡她爹归家的路，也没有挡她赵相归家的路。

　　牛娃昨天为她家扫了雪以后就收拾行李拜别了五舅归家去了，杨蓁心里在猜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是还没有起来，还是已吃了早饭？

　　杨蓁立在门口乱想，忽然飞来一只蓝颈羽的小鸟，啾啾喳喳地在上空绕了两匝。

　　杨蓁心境旷然，想到先生先前所教的诗文，忽然她折返回去，急急地洗漱穿戴整齐后又热好了早饭，服侍着她爹娘吃下，又勤快地收拾好了碗碟，倚在炕桌上跟她爹说，“爹，昨日赵相帮咱家清了雪呢，那只烤兔子留给他如何？”

　　杨老汉有些惊讶，但很快笑道，“俺蓁蓁就是心善”，他打量了杨蓁一下，放下水烟袋，“走！毕竟牛娃子是我干儿，我也有些想他了。”

　　杨蓁欢喜死了，披了件大氅拉出棕马，随着她爹奔在官道上，官道上的雪易融，没有什么前进的阻碍，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花坪，杨老汉先前来过牛娃家，所以知门知路，父女俩敲响了赵家的门。

　　开门的是二弟，他不认识杨老汉却认识杨蓁，忙招呼两位到内休息。赵家汉子和赵钱氏都正好在家，赵钱氏见了杨蓁那叫一个亲热，为这个天仙一般的闺女跑前跑后。

　　杨蓁被招待得不好意思了，“婶，你甭忙啦。赵相呢，咋不见他？”

　　赵钱氏赧然一笑，“他呀，一大早去山上背柴火去了，恐怕要有些时候才回来。”

　　“背柴火？在哪里？”

　　“就在房子后面的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