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31、流言

　　杨老汉脸上出现了些难色，“进德侄儿，这不是谁配不上谁的问题，而是杨蓁小女，家务活做不好，针线绣活儿也差劲得很，实在是达不到新妇的标准。你不为她的父母，你不知道她行事有多乖张，我和你婶子把她养成这样，是我们的过。定亲这事我看暂时不要再提。”

　　朱进德气血都涌到脸上，他好歹是朱家当家人，又是这涧河村的乡官，声名在外，哪里能接受这么驳面子的事？他咬了咬牙，腮帮子那里一会儿鼓起一会儿松下，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他大伯，你看，我这敲锣的打鼓的，一整个涧河村都听见也看见了。定亲这事要是你不悦意，那我这面子？”

　　朱人杰这时候脑子灵聪过来了，握住他大娘杨白氏的手说，“大娘，你说句话。是蓁蓁不悦意？是她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杨白氏毕竟一个农村的妇道人家，看这情况僵持的很，她是满意朱人杰的，也满意朱家，但是心里也有些不想让杨蓁早早定亲。她是个软耳根子，看着朱人杰求她说话的样子，心里不忍，就劝杨老汉，“当家的，蓁蓁这事只是定亲，离嫁过去还远着呢，不如先允个诺——”

　　杨老汉一抬眼，颇威严地审视了她一下，杨白氏噤了口。

　　“好，”朱进德毕竟人生经验丰富，见过的世面也多，他按捺住胸口一团闷气道，“好！他大伯既然这么说，那我朱家也只能这么丢人现眼的回去。蓁蓁这孩子真是不错，哪个女子都比不上她！”

　　话毕，就起身走出了窑洞。

　　媒汉紧跟着出去了。朱人杰脸色回到平时的白，这下又要比平时更白一些。他蠕动了下嘴唇，略一点头当做拜别也出去了。

　　……

　　这两天学堂里很是热闹。还没开始上课，杨蓁在桌上趴着，她望向朱人杰那个位子，今天还是没有人来。这样也好，她爹驳回了她朱三叔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人杰呢。

　　几个小孩在门口向内张望，杨蓁知道都是在看她。朱家那么大张旗鼓地来定亲，被她爹拒绝，这事对朱家来说很是丢人。这个消息不消半天功夫，从朱进德一脸灰败地踏出杨家大门开始，就迅速地传遍了各个村落。小孩子们现在都知道，杨财东家小女杨蓁，因为以后要当女先生，所以拒绝了朱家的定亲！

　　一部分人不喜欢朱进德，因为他当乡官这几年，在某些事情上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夸的是杨家；一部分人喜欢朱进德，他们背地里说杨老汉是非；更多的人，则是抱着一种看闹剧的心态，在辛苦麻木的劳作生活中得一点乐趣。

　　“哎，杨蓁。”

　　杨蓁望向来人，是庞三小。

　　庞三小递给她一个布包，“这是你娘做的甜油饼。刚才牛娃哥托我给你的。”

　　庞三小总是给人一种气虚感，说话也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

　　杨蓁点点头，接来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黄纸，包着热腾腾的香甜的烙饼，她娘用蜂蜜、冰糖和的面，能不香能不甜吗。杨蓁咬一口，把那些流言都抛诸耳后。

　　谈先生跟往常一样走进学堂，落座，看到朱人杰的座位空空荡荡，不禁发出疑问，“他是怎么回事？今天没有告假，怎么也不来？”

　　即使现在流言四散，谈先生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是他身上特有的书生的单纯意气。谈先生一捋胡子，深深地皱起眉来，忽听门口一阵脚步声，朱人杰白着一张脸跑进来了。

　　道歉以后，朱人杰就跟往常一样捧着书做功课了。

　　他刚才往杨蓁那方向瞥了一眼，后者只是专注地读书。他想起之前在镇上看见她和牛娃在树下私会的事情，加上这次定亲被拒，他越来越觉得她家这个长工碍眼。那日，他去杨家塞给牛娃两个核桃，别人他都没塞，独独给他。其实他已经疑心到这种程度了。

　　朱人杰跟他父亲很像的一点就是胸有城府，并不在面上显露出来。他被拒绝这事实在让他没脸，以后再娶亲，还会被人指点，这些流言新闻就像野物需要冬眠一样，只是暂时性地蛰伏，到了春天又会被人不断地提起。他咽不下这口气。

　　这两天朱进德在家里没少骂杨老汉。杨蓁都快十六了，女德女德，到了岁数还不嫁人，难道要让她变成老姑娘？女子要旺夫齐家，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他杨家难道要坏规矩？不只是他朱家丢人现眼，这下杨家也马上要成为人们的笑柄了。朱进德本来对这门亲事十分自信，可现在他竟然像条狗一样窝在家暗骂这悖古德的杨家！

　　学堂歇晌，夏冬歇晌时间不同。天气越来越冷，学生们都自己带饭。这时节先生们吃过中饭，略眯一下眼，大概半刻钟，醒了用冷水拧个毛巾把子擦把脸就到学堂继续讲授。杨蓁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银罐子，揭开盖子，里面是栗子炒白菜。学堂里有小厨房，里面除了厨师还有有个看火的老头，带了饭食来的孩子都让他帮忙热饭。杨蓁抓着上半晌牛娃给她送过来的烙饼，就着热腾腾的菜吃了个饱肚。

　　庞三小在茅房撅着屁股屙屎，驴蛋和另外一个小子进来就朝他的白屁股踢了一脚，庞三小一个趔趄，幸好没有倒在地下，他慌慌张张地提□□走人。原来这庞三小在学堂里，虽然读得是高级班，但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人物，谁都可以欺负他。驴蛋家本来是庞财东的佃户，因为不满庞财东的收租要价，一直以来跟庞家都有些小矛盾，恰恰驴蛋这小子是个很持强的人，庞三小到了涧河村来读书没少受他的气。

　　那天庞三小被一泡热尿浇了，被几个孩子戏弄，要他后日到坟地去给他们磕头。庞三小恐惶到了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他不敢违约，又害怕这坟地里真的有鬼，就躲到一个草丛里不出来。千没想到万没想到，他在这里却看到了牛娃和杨蓁，两个人拉拉扯扯，他在草里钻着看着心突突地跳，直到背后被什么野物轻轻撞了下，他吓得连滚带爬地从草里出来。

　　驴蛋拽着他的裤子不让他提上去，“三小，三小，那天你有没有到坟地里去？”

　　“去，去了。”

　　“那就怪了，”驴蛋跟另外一个小子对视一眼，“那天我们也去了坟地，怎么没见你？你是不是没听我们话？是不是连去也没去？”

　　驴蛋这话是瞎扯的，他们根本就没去那里，故意捉弄庞三小而已。

　　庞三小吓得发抖，哭丧着一张脸，“驴蛋哥，我去了，我真去了。”

　　“那你说说，坟地有什么？”

　　“坟地，坟地有，有草，有石头——”

　　驴蛋揪了下悬在他□□的东西，庞三小捂住□□快哭出来，“……坟地还有牛娃哥跟杨蓁……”

　　“牛娃哥！他跟杨蓁！”这消息让其他小孩子们都睁大了眼，他们瞅着庞三小挂在脸上的鼻涕眼泪，眼神终于不再无聊。

　　“庞三小，你诓人呢？牛娃哥和杨蓁去坟地干什么？你说假话！”

　　“真的，我真看见了，他们就在瞎子庙西面一个草窝前，拉着手说话！我真的去坟地了！”

　　他们的关注点早就不是庞三小到底去没去坟地，而是转移到另一个问题上。小孩子最会联想，最会想象，等到后晌上课时，这个流言就添油加醋，传遍了整个学堂，只有杨蓁还闷在鼓里。

　　这下高级班门口，总有几个小孩朝内张望。他们望着杨蓁，不加掩饰地谈论。即使学了圣贤书，这些从他们父辈耳濡目染过来的不礼貌行为还是存在。杨蓁终于注意到了这些，趁机会揪住栓狗，一打听，傻在原地。

　　“……说、说你，说你跟俺牛娃哥，你俩有一腿……杨家打了朱家的脸，都是因为你早就跟俺牛娃哥情投意合，私底下早就……”

　　栓狗心虚地说出这些话，看杨蓁脸色大变，他脚底抹油赶紧溜走。流言比这些还要难听。

　　天黑了，牛娃被杨白氏遣去接杨蓁。天冷物燥，他给她提了一壶热茶，杨白氏在茶里加了冰糖。

　　牛娃很愉快地上路了。得知杨老汉拒绝了和朱家定亲的消息，他自然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天天盼着早晨和晚上，早晨他可以和她同去学堂读书，干一天杂活儿下来晚上他又可以亲自去接她。

　　牵着矮马，一步步走到学堂门口，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享受。堂门口早立着那个人了，牛娃加紧步子，咧开嘴到她身旁，将那壶热茶递到她手边。

　　杨蓁却一反常态地冷淡，她没接茶水，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自顾自的走了。栓狗在后，不敢看他，贴着墙根跟夹尾巴狗一样想要溜过去，被牛娃一把抓住。

　　“这是咋了？”

　　栓狗惶然，“牛娃哥，你最近可不要来接俺蓁蓁姐了哇！”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学堂里学生们早回家了，小厨房里传来勺子磕打铁锅的声响，此时这里只有牛娃和栓狗两人。栓狗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牛娃听完，脸色霎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