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14、一诺

　　“来啦来啦！我去叫王相。”

　　他又折返回去，不一会儿，王相也出来了。杨白氏和杨蓁歇在地边阴凉的地方，杨白氏靠着一棵大树，看样子累坏了。

　　“年纪到了”，她做出一个老人家的姿态，“以前从没觉得累过，现在走几步山路就发软。”

　　杨蓁照顾杨白氏喝了水，李相掀开遮盖食物的搌布，自己从篮子里拿出口粮，坐在一边大口嚼着馍馍，王相喝了口水，看样子还不准备吃饭，他指着小路对杨蓁道，“牛娃子还在两亩地外，蓁蓁你给他把饭提过去，俺们在这稍歇歇脚。”

　　杨白氏也说，“去吧，都是咱家的地，没有野物，你到了呐喊他，等他吃完你再把篮子提过来。”

　　杨蓁歇过来劲了，她朝着王相指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呐喊赵相，听到他远远地应了声，自己就坐在一棵大树下等。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肩背上痒痒的，想来是有大蚂蚁之类的虫子爬到身上了，她用手拂了一阵，还是觉得痒，这会儿赵相也没过来，她就到树后把从胳肢窝延伸下去的布钮扣一个个都解开来，用手抓了几下。

　　“杨蓁蓁，你在干什么？”

　　牛娃打着赤膊，他从包谷地一出来就看见杨蓁在树下拽自己的衣服，当瞅清她在干什么以后，他慌忙转过了身。

　　杨蓁也慌得扭转身子，她也顾不上挠痒了，快速地系好纽扣，脸和脖子都红了，她声音细细地说，“赵相，饭在那，你快去吃吧。”

　　牛娃大步走到饭篮子边，拿起一个馍馍，杨蓁躲在树后，心还通通地跳。

　　他嚼了几下，渐渐觉得喉咙塞滞，平常干完活他都觉得饭香极了，可是现在他吃着馍馍感觉像在嚼棉花套子，他又拣了两筷芥菜，什么滋味也没有了。

　　红绫子抹胸裹在雪白丰润的身子上。

　　他咚咚地灌下两大口水，杨蓁已从树后走出来，两人都不敢对视，杨蓁远远地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

　　牛娃装作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大大咧，李叔王叔咧？他们吃了？”

　　杨蓁终于抬起了脑袋，溜溜的黑眼睛望着他，“吃了，你慢慢吃，吃完我收篮子回去。”

　　“嗯。”

　　午后的蝉叫嚣着热，大树下温度正好，杨蓁沉默了半天，犹豫不决地问，“赵相，我听俺娘说，你要说媳妇了？”

　　牛娃点点头。

　　杨蓁有些失落，“是不是你说了媳妇后就不给俺家干长工了？”

　　“说不定。”

　　杨蓁抱着腿，脸上很难过，“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以后我会来看大伯和大大，村子挨得不远。”

　　杨蓁盯着他，“赵相，你不打算继续给俺家干活，是不是也因为，我老是跟你闹着玩？”

　　牛娃不知该怎么回答，若说他确实是有这个原因，看杨蓁那样子怕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只好撒谎道，“不是，只是时候到了。”

　　杨蓁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伺候？上上次亲嘴，我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你的反应太气人，所以我也故意气你。我……我采药回来想着你应该消气了，可是你却板着一张脸给我脸色看。上次你摸我脸，我知道你是喝酒了不清醒。可是这么多天了，你一看见我就躲着我走，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字都不搭理我，连接送我上下学都不干了，好似我就是那克你的妖魔鬼怪，你到底什么意思？”

　　杨蓁咬着唇，眼睛里是一片雾蒙蒙，这么多天以来，她终于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牛娃也难受起来，他不自在地说，“你别放在心上，我是真的没有什么话说，不是故意……”

　　“你就是故意！”，杨蓁擦了下眼泪，“别放在心上，说的话比谁都好听。你们都觉得我难伺候，却都不知道这种日子有多么难过，看起来我什么都有，连衣服都不曾有过一件打补丁的。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闺秀，觉得我是未来的女先生，所以你们就认为，我就该天天做出一副持重端方的模样，我周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因为我书读得高，就因为我跟那些粗笨的山里女子不一样，所以我就得忍受这些！”

　　牛娃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更多的这些，杨蓁泪不断线地滑下来，“赵相，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打闹玩耍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自在说话的人，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所以她才对他万般逗弄耍笑，她还以为他懂得她心呢。

　　牛娃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边，他好多天以来的心里头的那份阻滞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怜惜和惭愧，他这粗人哪里能通她的七窍玲珑心，他现在才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轻浮讨厌的小姐，她也不是故意逗他让他难堪，而是个很少有人能理解的可怜人。

　　他不禁用手轻轻拍打她脊背，他想起自己多天以来半夜睡不着的缘由，心里更是愧疚到了极点，是他误会了她，还对她抱了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他轻轻安慰，“杨蓁蓁，你别哭，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杨蓁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我回去跟俺爹说，娶媳妇这事搁一搁，我还在你家做工，你先别哭了。”

　　“你这坏蛋，你想娶就娶，想走就走，别说是为我留下，我可没有这意思！”

　　杨蓁气呼呼地转头不理他。

　　牛娃满脸为难纠结，他脱口而出，“不是为你留下，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等你嫁出去，我再寻个好媒人谈娶女这事，现在我就在杨家干活，哪也不去。”

　　杨蓁惊讶地扭头看他，他这承诺很重，很突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牛娃也默了一下，他心里头咚一声，似乎被两百斤的青石夯砸中了，眼前又闪过许多她这样那样的俏颜来。

　　“蓁蓁——蓁蓁——”

　　杨白氏寻她来了，杨蓁擦干眼泪站起来朝她娘走去。

　　牛娃心情再也不平静了，他匆匆地跟杨白氏打了招呼，杨蓁在杨白氏身后低垂着眼。

　　“大大，我接着干活了。”

　　“哎，你怎么就吃一个馍？肚饱啦？”

　　“饱啦饱啦！”牛娃匆匆挥了几下手就又闪入包谷地里。

　　杨白氏在回去的路上还奇怪牛娃这孩子咋啦，杨蓁不声不响地跟着一路，直到杨白氏脚疼地无法再往前。她们在树下歇脚。

　　“蓁蓁娃儿，你怨不怨你爹和我没给你缠脚？”

　　杨蓁摇头，“不怨。”

　　“别的女孩子都缠脚，我知道你有些怨俺，小脚是好看，可是我就是舍不得给你缠，看到你哭我就舍不得。”

　　杨白氏揉着自己的脚，唉唉的叹气，“不缠也有不缠的好处，你看娘走几步路就要歇一歇，走得远了就痛。蓁蓁娃儿，你不一样，你可是当女先生的人，不是为了伺候男人活的，不缠也是为你好。”

　　路两边没有人，杨白氏解开缠脚布，弯曲成一撮的脚背就露出来，这脚可以说是女人精致的表现，每天晚上解开缠脚布就又穿上缎子面的睡鞋。

　　“妈吔，我想学骑马。”

　　“骑马？”

　　杨蓁点点头。

　　“那可是危险的很呀。”杨白氏这么说着，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不光是危险，哪里有女孩子家骑马的？

　　“一会儿黑间还要来送饭，不收完粮食就要每天两顿往地里跑。妈呀，你脚走的疼，我提着东西也累，为啥不骑马？”

　　杨白氏心里头有些五味杂陈，她探寻的目光望过去，“蓁蓁，这可是抛头露面——”

　　“女先生不也是抛头露面讲课吗？”

　　杨白氏张张嘴，“那你回去跟你爹商量吧。”

　　杨蓁有点气恼，“妈吔，你怎的这么不做主？”

　　“问你爹吧，让他教你。我就指望你这个闺女了。”

　　杨白氏打量她细皮嫩肉的模样，那眼神传达的意思让杨蓁很不服气。她就是要学会骑马，学会了骑着马来送饭，别人笑就让他笑去，反正她杨蓁也不打算这辈子窝在屋子里一辈子伺候男人。她要当女先生，还要当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先生。这个念头此刻在她的心里埋下了根。

　　杨蓁扬起下巴，似乎她现在已经学会了骑马，也已经成了名望远扬的女先生一样，她挎起篮子，腰挺得直板板的。

　　她们刚一踏进杨家的大门，杨蓁就喊，“爹，教我骑马吧。”

　　杨老汉正在马号里饲喂他心爱的红马，初听此言只是当个笑话，他随意道，“这么多马驹骡驹，任你挑，挑完了就教你。”

　　杨蓁径直奔到马号，果真是一匹匹地看过去，她挑了一匹棕鬃毛的马，那马浑身的毛被梳理的整齐光滑，看不见半个马虱，腿部和腹部能看见清晰的肌□□理，高高的马头杨蓁还要跳起来才够得着，相比较她上下学骑的那匹温驯的小矮马，这马眼神里都是不好被人驯服的神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