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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笛声 ...

  •   “嗬!你小子回来了!”李相大剌剌走到大炕沿,脸上尽是蔫坏的笑,一下子就捉住了他身下之物,“干什么好事了,牛牛都硬成竹笋了!”

      牛娃一下子羞了。

      黑间大伙都回来吃饭,李相跟王相就呵呵朝他笑个不停,牛娃仓皇地捧着碗到马号里吃去了,杨蓁不明所以,刚问了问王相,王相就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李相对杨蓁道,“牛娃他该娶媳妇啦。”

      杨老汉呵呵笑了,“要是牛娃子娶媳妇,我送他半年薪钱。”

      这么好的长工值得他这么做。

      “说起来,牛娃子前几天跟我说过,他要让他爹给他寻摸一个闺女呢。”杨白氏接茬了。

      杨蓁天真地问,“妈,那以后赵相就不在咱家做工了吗?”

      杨白氏道,“既然娶了媳妇,那就由不得他一个人做主了,等那时候牛娃想离开我们也拦不住。牛娃子这孩子我看着喜欢,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杨蓁心里翻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她扎着头茫茫然地摸了一会儿手上光滑冰凉的银镯。

      半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娘在一边发出低低的呼噜声显然睡得极熟,她爬到纱子窗边,从那细小的竹丝孔洞里向外望了望,瞥到一个身影在马厩槽口边坐着,月亮升到中天,院庭很静,清辉满院。她躺回去,在沁凉的玉枕上待了一会儿,月光从纱子窗斑斑驳驳地透下来,照在她的肚子上胳膊上,她忽然想到这时候要是有赵相吹的调子声该有多好,杨蓁耳边似乎响起了白日里所听到的调子,那声音幻化成一只弹琴的手,叮叮地将她心里的三弦子弹乱。

      ……

      瞎子在涧河村待了两天,庞家寨请来的戏班子就把一大拨他的观众吸引到了戏台下,戏唱七天,那可真有很多远道而来的乡民骑着牛天天到戏台子下看戏的。杨白氏本来要去看,可是临行前突然腰疼,杨蓁就留下来伺候她娘,王相和牛娃也留下来看家,此行只有杨老汉和李相去了。
      戏班子从早上鸡叫三遍开始就开工了,一直唱到寅时打更,锣鼓当当地敲着,枣木梆子咣咣打着,戏台到晚上两边点起松木火炬,映着那粉头面的戏子光彩非凡。

      杨白氏在炕上从后晌捱到黑,杨蓁坐一边绣鞋垫子,杨白氏心里头还向往着戏台,更觉无聊,她这腰疼的老毛病很多年了,请了好几个名医都无法治根,她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即使疼得不能下地,她还能把心思放到别处去。这当,杨蓁偶然谈得昨天赵相的调子如何如何动听。院庭里传来牛娃王相说话的声音,杨白氏立即叫牛娃过来。

      牛娃站在厢房竹帘外,杨白氏让他再吹一个她听听。牛娃应下,从小腿上解下一个用布缠裹着的镰刃来,那小镰只合手掌一般大小,冷光闪闪,是他在某年冬天一头死了的熊身上找到的,除去上面糊成一片的烂肉和血迹,这小镰就发出寒气逼人的刃光,这刃可做梭镖,钉上枣木可做镰刀,绑上竹柄可做匕首,拿根头发放上去轻轻吹一下就断,碰一下肉身则血流汩汩。他爱这把小镰,平常不舍得出来用,就绑在小腿外侧,有时牛生了病,他就拿出这把小镰在牛耳后一划,放出了血牛一般就能好过来。

      他很快就削好一只小竹笛,笛子越短声音越亮,他坐在石榴树下石井边吹这只短笛,笛声就升到初生的星辰月亮里,活似要把七仙女织的锦云也扯下来铺在凡间。

      杨白氏在炕上坐起来,欣喜不已,“嗬呀!你听这调子!”

      杨老汉回来了,站在马号门口听完一调,杨白氏笑笑地从厢房里出来,把牛娃的肩和头搂到怀里不无喜爱道,“你给我做一个干儿吧!”

      杨老汉背着手到院庭中间,满脸慈祥的样子。王相就撺掇他,“快叫,还等啥?”

      牛娃磕了头,喊了干大干妈,自己就笑。杨白氏问杨老汉今晚唱了什么戏,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唱的《五典坡》,后来又唱了《玉堂春》,老啦乏啦,李相还在那看着,我们不等他了,先吃口饭歇了吧。”

      杨蓁代替她娘,和好了包谷面掺黑豆面的馍馍,上笼屉蒸了两刻钟,自己被柴火弄得脸上生了黑,她咳咳咯咯在厨房弄了一阵,把黄瓜和萝卜切了丝,淋上香油和醋,另从翁里舀出去年冬的腌芥菜。等熬好一锅浓稠的老南瓜黄米粥,杨蓁这才抹了把汗,端着沉重的木盘从厨房出来。

      李相回来了,青石圆桌边坐的都是男人,杨蓁把碗和碟一一摆好,另端了饭送到东厢房跟她娘一起吃。

      杨老汉吃罢晚饭,照例要喝一小盅老酒,杨蓁约莫着点从上房窑洞的酒坛里打了一小盅酒,送到杨老汉面前,杨老汉手一摆,“蓁蓁,你拿出那白瓷酒壶来,打上一壶送来。”

      看来她爹今日酒兴高涨,杨蓁给李相王相牛娃面前都摆了酒具,纤手托着酒壶一个个满上。牛娃瞅见她那洁白温柔的手腕,心头就笼上一层朦胧的薄纱一样,“杨蓁蓁。”

      “啊?”

      牛娃笑笑,“今日饭很好。”

      王相在一边已经把杨蓁刚倒满的一杯酒喝下了肚,口中有些不清地叫道,“饭怎么不好?咱东家啥时候亏待过咱?”

      杨蓁不禁抿嘴笑了笑,“王叔,他没说饭不好。”

      杨老汉酒量好,跟长工们对饮了几杯。等酒壶空了,杨蓁就搀着她爹到上房歇去了。把她爹侍奉睡下,杨蓁折回来从厨房拿了木盘,撤掉石桌上的杯盏,石桌边只剩下赵相一个人了。杨白氏在厢房呐喊她,“蓁蓁,不然就放到明天洗吧,今黑不早啦,回来歇吧。”

      杨蓁哎地应了一句,她手脚麻利地把几个人的酒杯放到木盘里,准备搁在井边明天再洗。她朝牛娃看了一眼,只见他如往常一样坐着,除了身上有些酒气以外并没有任何醉意,她心里不禁叹道,那可是陈年的高粱烈酒!他眼睛炯炯发亮,好像是点了两盏明灯一样神采奕奕地盯着她。杨蓁动作慢了,她想劝他回房歇下,还没开口,牛娃忽然伸过一只手,好像要勾勒她面容轮廓一样,指腹轻轻地擦过她额头脸颊,同时杨蓁听到一句极轻极轻近于呢喃的“蓁蓁……”

      杨蓁鼓着眼,他的手滑下她脸颊小心翼翼地触了下她的嘴唇,粗粝的感觉,杨蓁不敢动了。

      突然他扑到了石桌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大早拴狗就来敲门了,幸亏杨蓁起得早没被他吵醒,杨蓁开了木门,栓狗的手还在那铜环上准备再扣响,杨蓁没好气地问,“咋了栓狗,慌慌鬼一样,死了人吗?”

      栓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杨蓁,俺娘说要借大大的纺线机用用。”

      杨蓁拿手指关节狠狠地敲了一下他脑壳,虽然她的力气顶多就是让人疼一下下。她手指敲的生痛,栓狗却嘿嘿笑着一点也不觉疼,杨蓁白他一眼,“进来吧。”

      长工们和她爹因为喝了酒,所以到现在也没起来。杨白氏一觉醒来,腰疼好多了,她去上房取来纺线机,栓狗往肩上一扛,“大大,蓁蓁姐,那我走啦。”

      这个臭栓狗,平时直呼她姓名,一有大人在场就活像她成了他亲姐一样,亲亲热热地喊“蓁蓁姐”,他还记着她是他姐呢?杨蓁皮笑肉不笑冲他摆了摆手,栓狗走了两步,扭回头道,“蓁蓁姐,你一会儿没事吧?”

      “咋?干啥?”

      “俺妹子想找你玩,看你有空没有。”

      “来吧,有空。”杨蓁硬邦邦地答。

      于是那两棵茂盛的酸里红树下摆上了一张木棋盘,栓狗妹子小名燕燕,坐在杨蓁的游千上晃来晃去,杨蓁在后面推她,她高兴极了,她从小就崇拜这姐姐,以后蓁蓁姐可是要当女先生的,比她哥还有学堂里所有的男娃学识都要高,蓁蓁姐怎么看都好看,干什么都是优雅温柔,是她想象中想成为的那类闺秀,只要杨蓁对她有一点好,她就受宠若惊像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木棋盘正面是杨蓁她爹的象棋盘,背面是供孩子们玩的一种棋盘“老虎吃羊”,这游戏需对弈两方各执十二子,在格子交叉点前后左右地挪动棋子。栓狗拈着特意去河滩寻来的大小合适的石子,给杨蓁十二颗,他十二颗,两人就下起来。

      牛娃睡起来头有些疼,昨晚发生了什么全都想不起来,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从翁里舀了几瓢水就赶紧饲喂牛马,昨夜没有喂它们,它们早饿了。他铡了麦草,掺上豆糁,倒凉水用木铲拌均匀了,倒在槽里,像往常那样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牛马安详的咀嚼样子。

      “栓狗,这不算——”

      “算咧算咧,凭啥不算——”

      “二哥,蓁蓁姐第一次玩,你该让她三局。”

      “燕燕你胳膊肘往外拐——”

      争吵声传到他耳畔,他这才注意到酸里红树下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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