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只想捂紧马甲[仙侠]》藻白珩

105、一宿焦鸣脏腑棺 [二更]

　　──幽州·灯海城。

　　属于鬼云州的成列车厢，让地行奇甲蜥拖入地面之际，狱雪的神识彻底回归身躯。

　　一旦离开灯海城的范围，他无法再勉强分出神识去见朗漉。

　　位于中央偏后段的车厢之中，一盏放在深黑棺柩上的小小琉璃灯盏，发出温和的光芒，映照出殷小骨的睡脸。

　　行进平稳的车厢厢室之内，狱雪正躺在编号拾玖的“焦鸣脏腑棺”之中，赤/裸着身躯，浸泡在自身提炼而出的血肉池水里，而拆开了灵符绷带而裂开的伤痕，正一点一滴的治愈着。

　　一片漆黑里，狱雪试着动了动手掌，感知着棺柩中的情况──所幸，这珍贵的焦鸣脏腑棺柩之中，所储放着重伤续命所需的脏器血肉，并未消耗太多。

　　内府境界识海里，消耗大量灵力压制，封魔经总算不那般折腾，他推开沉重的棺盖，坐起身，目光正好看见殷小骨趴在一边睡着的模样。

　　“……小骨。”

　　狱雪蹙起眉头，想伸手轻碰殷小骨的睡脸，却见手上还沾着黏腻的血液，于是作罢。

　　──“而你竟……胆敢饲养天魔。”

　　……不，小骨他不一样。

　　狱雪叹了口气，从棺柩之中爬出，复又将空无一人的棺盖严密地合起，丝丝血水从身上淌落着，落在脚边，浑身血腥气，简直太难受。

　　“……十九哥？”

　　狱雪才刚打湿了布巾，擦拭着身躯，没怎么有动静，殷小骨却是清醒了过来，他赶紧从车厢的储物柜中，取出药物绷带，又取来干净的衣袍。

　　“姬先生说，等你醒了，让你到前面的车厢去。”殷小骨又打湿了一条布巾，帮狱雪擦拭着还布着伤痕的后背。

　　“我知道了。”

　　鬼云州中，一场肃清是免不了的。

　　持有镇山的叛徒必须找出来，连同背后的势力，一并根绝。

　　这是靖和君为了暗鬼镇牙而探出的奸细，即便在五癸申门中歼灭大半，鬼云州之中却依然尚有隐患。

　　骨头里阵阵生疼着，不羁之骨的反噬逐渐浮现，虽不至于彻底无法动用灵力，但灵脉的感觉渐渐迟钝，狱雪反手盖住一双低垂着视线的浓紫眼眸，敛起目光里的冰寒。

　　在没有办法入浴的条件下，银白的发丝即便淋上水，反复擦干数回，还是带着鲜血的气味，狱雪在肩上披起白袍，坐在棺柩一旁的椅榻上，任由殷小骨帮他擦去身上的血迹。

　　白皙的肌肤上，缓缓擦去黏稠的鲜血。

　　琉璃灯盏的火苗轻晃，方换过水的水盆里，清水很快地又化成一片鲜红。

　　甫下到沧海之际，殷小骨还并未明白，五癸申门到阿苏洛殿域之间，发生了一场如何的战斗，直至狱雪昏迷期间，他见到九幽司命的人手，陆续从海底运出的大量尸体。

　　──傀儡化，扭曲，破碎的灵核。

　　──沾染邪气，污秽碎去的尸肉。

　　……我不是包袱么？

　　殷小骨取过又一块布巾，打湿，擦去狱雪小腿上的血渍，动作却缓缓地慢了下来。

　　“吓着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狱雪伸手放在殷小骨的头顶上，安抚一般地，摸了摸他细软的黑发。

　　生长于鬼云州，所见过战斗从未少过弥漫的鲜血，殷小骨明白，开口说出示弱的话，恐怕是最为无用的──即便是撒娇也不该被允许。

　　殷小骨拧干手上的布巾，静静地摇了摇头，微笑道：“小骨没吓到，十九哥没事就好。”

　　狱雪点了点头：“姬商，他如何了？”

　　“姬先生躺了一天，现在看上去还好，要我去跟姬先生说一声，十九哥醒了么？”

　　“嗯。你去吧。”狱雪将琉璃灯盏调得弱了些，又道：“让他把战情报告交上来。”

　　“好。”殷小骨应答一声，正好将狱雪足踝上的血迹擦净，他起身将茶盘上还保持着热度的药茶端了过来，道：“……十九哥还有什么吩咐么？”

　　狱雪接过药茶轻抿一口，随即皱起眉头：“没有。你快去吧。”

　　“那我这就去和姬先生说！”殷小骨见狱雪肯好好喝下药茶，便安心地走出了车厢。

　　待殷小骨走远，狱雪手一颤，霎时将瓷杯捏成了一把碎片。

　　当瓷杯碎片和苦涩的药茶一并溅落在地，他捂住唇，猛烈地咳嗽起来，压制不住的内伤翻腾着，抖大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皱起眉，只觉得仿佛要将内脏咳出……

　　“……咳…咳咳，咳……咳。”

　　他赶紧拿过一旁还未用上的白巾，还来不及掩住唇瓣，鲜血已呛咳而出。

　　……眼前一暗，忽又一亮。

　　狱雪凝目看向手背上的红凤蝶纹，纹路的色泽黯淡了几分，不若以往赤红，在擦去棺柩中染上的鲜血后，淡去得尤其明显。

　　──师尊……。

　　狱雪下定决心，一待入到鬼云州的范围，便即刻动身回归北天瑕。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此次所知的一切，所见的一切，尽数相告。

　　狱雪凌空握紧掌心，将地面碎落的瓷杯震碎成粉尘，又把吐了血的白巾丢进早染成嫣红的水盆，才将手和脸庞上沾上的血迹擦去。

　　他静待身躯缓过气来，拿过盛着药茶的茶壶，将药茶混合口中残留的腥血，忍耐着吞入喉中。

　　……真不好受。

　　手边连颗糖也没有。

　　狱雪瞇起眼眸，拨开夹在袍子里的发丝，逐一取过衣物，将自己穿戴齐整，习惯性地一碰脖颈，才发现空荡荡的……

　　原来，银鸢环，还忘在朗漉手上。

　　。

　　──“让我来告诉你，枭首的弦是如何的用法。”

　　──豺狼他，即使是归顺，也曾癫狂过。

　　弦丝吻颈而过，割开皮肉血管──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有谁，能时时刻刻控制住他？

　　乌伽前额的竖目阖起，重新化为一道纹路，他在车厢之中撑着脸，望着穆一芳颈子侧边的伤疤，想起他用一弦，想将穆一芳枭首落头的那一日。

　　在任务之中意外搭档的两人，有着水火不容的行事作风。

　　嗜杀成性陷入疯狂的乌伽，只差一步就将落下深渊，然而他才不管，死了，正好而已。

　　不料边上那个和他百般不对盘的人，竟不管不顾危险地，抓住他的手。

　　穆一方呼喊着他姓名的嗓音，又颤又哑的，颈子边上喷涌的热血，洒在乌伽的脸庞上。

　　他忽然清醒。

　　从红了眼的癫狂之中。

　　──对了，那把嗓子，是他给搞坏的。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晓，自从误伤了穆一芳之后，曾有着枭首客之名的乌伽，早已不再枭首，他是彻底地戒去那份疯狂，安份地待在了黑云寺。

　　乌伽殷勤地问道：“你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吧？要我读给你听么？”

　　穆一芳望了乌伽一眼，应道：“不妨事。”

　　轻缓的语气，嗓音微微沙哑着，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穆一芳，此时正是刚清醒不久，他展开长卷，仔细地看着洛十七呈上的情报。

　　自确认过对方没有大碍后，穆一芳即埋头处理复杂的情报，不怎么搭里乌伽。眼下重新安排十三修罗殿的防御与重建，为一大要事──而这项要务并没有人能取代他。

　　乌伽拉起围巾，说道：“……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死了？……这回，真的是很棘手了，甜心。”

　　“嘴贫。”

　　眼下，交付到穆一芳手上的事，一件也容不得错误，他是真的没有和乌伽闲聊的功夫。

　　此次沧海一役，事情已明了至此，他们都是清楚的──谁在这局中是当死之人，而谁又本就在局末，被明明白白地安排了活路。

　　被剥去毒花鬼丹的穆一芳，体内让西玉门楼阁中人置入了替待的神木灵核，百年来无解，步步逼近的死期，在楼阁中人的手中，获得了彻底的化解。

　　穆一芳身躯之中长久饲毒的后遗之症虽在，但寿命却是不再受此限制，得以延长，而替换鬼丹期间，以毒攻毒受损的目力，也正回复过来。

　　──他是扑向灯火的蛾子。

　　本以为是将己焚身而死的烈火，却是烧出了一条活路。看来他卸下西匣子后，这奉献于鬼云州的日子，还不到尽头。

　　穆一芳放下长卷。

　　穿梭过连系着车厢之间的符阵，狱雪拉开纸门，走了进来，一袭素净的白袍，身上还带着从治伤的棺柩爬出浅淡血腥味。

　　宁静的厢室中，只听得见乌伽一个接着一个按开核桃壳声响，他将核桃仁取出，放在小碟子上，伸手将满满一盘的核桃仁放在桌案上，推到穆一芳面前。

　　乌伽转过头，将黑发梳至脑后，瞇起黑眸道：“管教不严的狐狸和狼，貌似是给你添了麻烦，真不好意思了，小十九。”

　　狱雪在穆一芳的示意下坐了下来，颔首道：“不会。”反倒是他得感谢乌伽的信任，最终之际，是将最高的指挥权限交给了他。

　　“你没有向我们报告的义务，你所知晓的全部情报，皆属于最高层级机密……回去，就赶紧去面见刀圣吧。”穆一芳的嗓音淡淡的，听上去还有些虚弱，容色却已是略带有血色。

　　在来此之前，狱雪已速速阅读过姬商的战情总结，自然已是知晓穆一芳无碍之事，但眼见为凭，总算是放下一件担忧之事：“我……。”

　　“小萝卜头。”

　　乌伽打断了狱雪的话。

　　按开核桃壳的力气过大了点，乌伽将不小心碎在一块儿的核桃壳和核桃仁，丢在放置壳的那边，才又缓缓道：“你最好是……什么也别说，在刀圣做出决定以前，你等同于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不明白……明白了？”

　　狱雪道：“明白。”

　　“外头的事情，就先交给我们这些大前辈的操心吧。”乌伽指尖一弹，将一颗核桃打向狱雪，笑道：“等事情摊到你头上时，要躲也躲不了……天若塌了，人人有份儿，用不着那般心急。”

　　狱雪伸手接住打向脸庞的核桃，强劲的力道打得他掌心一红。

　　他摊开手上的核桃，并不意外，果然是个空壳……。

　　穆一芳半敛着一双红花色的眼眸，将盛着成堆核桃仁的小碟子推到狱雪面前，说道：“你做得足够好了，你和西匣子……都做得足够好了。”

　　狱雪低下头，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