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石眉

5、第 5 章

　　三月里来就到了插秧的季节了，木家四户人一向是合在一起干活的，阿全带着他们哥仨从二月里就开始犁地，整地，放水灌田，现在到了插秧的时候了。四个人起早贪黑的干了两天终于把秧苗都插好了。接下来就是各自的活了，到了收割时四家人才会又一起劳作。

　　清明节时，仲和带着阿桐和小艾去给爹娘和爷奶上坟，坟地在山上，背风向阳，能俯瞰整个海湾。仲和点上香，拿出准备好的饭菜放在坟前祭拜，烧了纸钱，又清理了坟地周围的杂草和枯枝才下了山。山头上长的都是些松柏之类的树，因为常年被海风吹着的缘故，树都不怎么高也不怎么直，有的半倒着，有的从崖上探出身，有的弯曲着，倒也别有一番风景。站在山头望下去，蔚蓝的大海上近岸处海岛星罗棋布，到了数里之外就是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惟有几只海鸟在空中盘旋飞翔。

　　“阿和，你们出海会走多远啊？”阿桐有些好奇。仲和指给她看，“多数时候都是在这些海岛间，这里风浪不算大。出了这片海，浪头就大了，只有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才能出去捞几网。村里有两家船造的大，才能驶的远些。”海湾里的海浪阿桐是见识过的，看着那些渔船在浪里颠簸起伏都捏把汗。然而听仲和说起来，这些浪比起真正海上的风浪却根本不算什么，自家那小渔船肯定是不行的。

　　海风渐渐平息下来，到了三月中下旬，山上映山红开的姹紫嫣红的时候，村里的渔船纷纷下水了。到了仲和他们下水的那天，阿桐看着他们坐在那一叶扁舟上随着海浪跌宕起伏，渐渐远去，心里怎么也压不下担心。海里捞食实在是太危险了！

　　小艾见阿桐这一天都心神恍惚的样子，老往院门口张望，手里遍着的草帽都出了几次错了。于是说：“嫂子，你放心吧。今日他们只到近处，没什么大浪。就算出了什么岔子，我哥他们游都能游回来的。”阿桐听她这么说稍稍放心了些，不过当听到院门吱呀被推开的时候，还是急忙起身去看了，见是仲和回来才真正放了心。

　　“阿和，都顺利吗？”阿桐给他打来洗脸水。仲和笑呵呵的说：“挺好的，就是鱼不多，只捕到二十几条黄鱼，还捞了些海带。小叔说不卖了，各家拿回来。”仲和指指背篓里的几条黄鱼。小艾说：“我去收拾。”拎起背篓就出去了。

　　阿桐看仲和精神还挺好的样子，应该没累到。不过还是对他说：“去歇歇吧。”仲和乐呵呵的说：“我不困。我去劈柴火。”阿桐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劈柴声，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聚精会神的编起草帽来。天气暖了，暖罩子要的人少了，草帽正当季，阿桐按小艾说的加宽了后帽沿，能挡住脖颈，这样就不会被烈日灼伤。

　　小艾把黄鱼肚里的鱼杂扔给小黄狗，小婶给抓来了五只小鸡，又帮他们要了一只小黄狗，养大了能防黄鼠狼再来叼鸡。小黄狗两个月大了，憨头憨脑，肉滚滚的，小艾和阿桐欢喜它，日日带在身边，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想着它。小黄狗哼哧哼哧的吃的香，小尾巴摇的可欢了，看的小艾直乐。五条黄鱼鱼杂下肚，小黄狗满足的舔了舔嘴打了个哈欠，在小艾脚边找了个地方蜷着身子躺下了，阳光晒在它身上，不一会儿就眯着眼睛打起小呼来了。

　　小艾刨好了鱼，把鱼鳞和剪下的鱼鳍埋到院里的玉兰树下做肥，玉兰树上已经长满了新叶，再过一阵就会开出一树的玉兰花了。哥哥说这是爹爹在自己出生那年种下的，和自己一般大了。年年花开时，满院都是玉兰花香，好远都闻的到呢。

　　屋后除了菜园还有些空地，家里人多了，菜地就有些嫌小了，仲和把那些空地都开了出来，加上原来的菜地也有三四分地了。三人一起洒菜种，插番薯藤，埋豆种，说说笑笑，半天工夫就把菜园给种上了。仲和从山上捡了许多枯树枝，扎了一圈篱笆挡鸡。南瓜，冬瓜藤蔓长，占地方，菜园里是种不下了，小艾就把种子埋在了前院，到时候长出了藤就沿着前院的坡往下爬就是了，自家到下面的戚家还隔着好大一个坡呢，足够让这些瓜爬藤的。

　　“仲和，家里的稻草要用完了。这附近有没有蔺草？”阿桐问仲和。仲和摇头不知，他从没注意过，“要不我去仲连那里帮你问问，他那里应该会有稻草多下来的。”阿桐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小艾问：“嫂子，什么是蔺草？”阿桐描述道：“蔺草细细长长的，一丛丛长的，也有地方叫灯芯草的，晒干了用它做灯芯也很好。蔺草编的席子和草帽夏天用着透气又凉快，也比稻草编的齐整好看。现在这时节正是蔺草长成的时候，我小时候家中在田里种蔺草，收了蔺草才下稻秧。”

　　小艾他们从未听阿桐讲过她以前的事，好奇的问：“嫂子，你的家乡在哪里？离这里远吗？”阿桐回答说：“往北面一些，不过还在江南，和这里的天气差不多少。我爹娘会编草席，家里就种了蔺草。”小艾又问：“那嫂子你后来怎么到了永安城的？”阿桐很多年都不愿回忆那些往事，不过此时小艾问了，便说：“我十岁那年爹娘病死了，叔婶把我卖了，人贩子把我带到了永安城里。”

　　小艾没想到阿桐有这样的一段故事，虽然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小艾心里头却很难过，嫂子真是太可怜了，自己虽然也是从小没了爹娘，但有哥哥，家里的叔婶，堂兄也是处处关照自己，可嫂子却被她的叔婶给卖了。阿桐见小艾和仲和不出声，微笑着说：“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要不是到了这里，我还遇不上你们呢！”

　　仲和只说：“阿桐，这里就是你的家。”小艾点头，拉着阿桐的手说不出话来。阿桐见他们还在为自己难过，岔开话题问道：“我们这里的草帽，草鞋，席子都只用稻草编的吗？”小艾说：“南面有个小湾，边上有块芦苇荡，有人去割芦苇织鞋编席的。”苇席虽比不上蔺草席但也还算不错，比起稻草席要更柔韧耐用。不过芦苇一般是在秋天收割，现在这季节正是抽新枝的时候。

　　“仲和，我想去芦苇荡那里看看，如果还有老杆，可以割回来编编看。”阿桐对仲和说。仲和自然满口答应。仲和带了镰刀，扁担和草绳，阿桐和小艾背了背篓，三个人就往芦苇荡去了。沿着山路先到了农田，穿过农田，沿着海岸走了一段。这边的海岸都是石头滩，无数巨大的礁石立在海边，海浪拍在礁石上，浪花飞溅。

　　“退潮的时候这里的石头上也有海货好收的，淡菜，海葵，海蜇，海盘星都有的。有时也能捡到梭子蟹。”小艾对阿桐说。走了有两刻钟左右，眼前出现一个小海湾，湾边湿地上长了一大片芦苇，“这里就是了。”仲和说。芦苇荡里新芽已经抽了两尺来长了，老杆还在，也没有发霉，阿桐折下一支看了看说：“这老杆子能用，我们割些回去吧。”

　　仲和二话不说，埋头割了起来。家里只有一把镰刀，小艾就带着阿桐去湾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这湾里都是些泥滩，此时潮水渐渐开始下落，远远看去，一些小黑点一跳一跳的，小艾笑道：“弹涂鱼！”原来这就是弹涂鱼在海滩上的样子，阿桐好奇的跑过去看，这弹涂鱼用豆腐雪菜滚了很是鲜美，阿桐吃了一次就喜欢上这个味道了。

　　小艾在泥滩上打了个洞，又用泥做了个下凹的盖子，中间留洞，这就是抓弹涂鱼的陷阱了。小艾做完一个，走出十几步又做一个…阿桐看清楚她怎么做的，也学着在泥滩上挖起洞来，两人挖了有四五十个洞才停了手。小艾笑道：“等我们走的时候过来看看有没有掉进去的。”

　　阿桐看到泥上有许多小孔，“小艾，这些是蛤蜊打的洞吗？”小艾看了看，“看这样子可能是蛏子，我们用手可挖不了。蛏子洞能打下去三尺呢，得用铲子挖才能挖出来的。” 小艾看了看潮水退下的地方，“嫂子，我们去跟着潮水走一走，有时能捡到一些海货的。”阿桐点头，两人就跟着海潮走下去。

　　小艾说的没错，果然潮水刚退下去的地方，许多水草上都有虾子在蹦蹦跳跳，小艾带了鱼篓，阿桐捡了虾就扔到小艾的鱼篓里。小艾忽然高兴的说：“哈，一只梭子蟹！”举起来给阿桐看，“躲在这水草下面，差点没看到它！”这倒是提醒了阿桐，也把水草拨开看看，不过却没有看到蟹，倒是看到了一只蛤蜊。阿桐笑眯眯的把蛤蜊捡起来扔进背篓，看来这水草下还真得好好翻翻的。

　　滩涂上小沙蟹到处爬，阿桐见小艾也会顺手抓几只，问她：“这小沙蟹也能吃吗？”小艾说：“小婶用它做蟹酱，可鲜了，不过那个要秋天才能做的。我想着抓些回去捣碎了给小黄狗伴饭，或是喂鸡都好。”阿桐听着有理，再遇到小沙蟹也会抓一抓，不过看小艾抓着容易，自己做起来却不容易了，小沙蟹爬的很快，滩涂上泥滑的很，一脚一个坑，阿桐跑不快，十有八九都抓了个空。

　　两人跟着潮水也不知过了多久，仲和过来了，“阿桐，你看那些芦苇够了吗？”阿桐一看，那边堆了小山似的苇秆，“仲和，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割了这么多了！”阿桐惊叹。仲和憨笑着说：“我看得挑上几担的。我先挑几趟，待会儿再叫你们一起回去。”阿桐点头，想到小艾说的蛏子洞，问仲和：“你待会儿回来能带个铲子来吗？小艾说那边有蛏子洞呢。”仲和应了，“挖蛏子的大铲子我们家没有，我去问小叔借。”挑了一担苇秆回去了。

　　阿桐看这仲和来回跑了三趟，才把苇秆挑的差不多了。仲和从小叔那里借来了铁铲，带着阿桐来到蛏子洞，仲和对阿桐说：“别出声。蛏子可精了，听到动静就另外打洞跑了。”阿桐忙噤了声。仲和找了个洞，用力往下一插铲子，迅速一锹起来，果然泥里有一条手指长短的蛏子，仲和飞快的抓住它扔到阿桐的背篓里，动作不快它可是会打了洞跑掉的。又找了个洞，再一锹，又是一只。连着翻了三四十个洞，大多数都有蛏子，有几个是蛤蜊。阿桐见仲和都出了一身汗了，这一锹锹的铲下去，用的力气可不少，忙了半个时辰才能收上这么二三十只蛏子，不过三四斤的样子。

　　仲和却是做惯了的，一口气又翻了四五十个洞才歇了下来。阿桐心疼的说：“别挖了，我们回去吧，还有一担苇秆要挑回去呢，别累着了。”仲和呵呵笑道：“累不坏的。”歇了片刻又锹出了四五十只蛏子，蛤蜊才停了手。阿桐呼唤小艾，“小艾，我们回去了！”小艾已经随着潮水走下了十多丈远了，听到阿桐的呼唤声，对他们招了招手，往回走来。

　　三人回到抓弹涂鱼的地方，挨个洞里掏，果然三三两两摸上来不少弹涂鱼，这么简单的方法，还真有用！回去时，阿桐和小艾的背篓都装的满满的，沉甸甸的。到家里，仲和放下担子就捡了蛏子，蛤蜊，弹涂鱼和大些的虾子去卖了，时候已经不早，再不去，十里亭那些海货贩子就要收摊了。

　　小艾留了十来只蛏子和八条弹涂鱼晚上做来吃，还有那只梭子蟹。阿桐把小虾子摊在石板上晒干，小虾干做菜做汤都好吃。小艾拿了石臼出来捣小沙蟹，小黄狗好像知道这是它的晚饭，摇着小尾巴在边上巴巴的看着，小艾笑道：“小馋狗，你还得等一会儿呢！沙蟹凉，生着吃会拉肚子的。”小黄狗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珠看着小艾，汪汪叫了两声，阿桐笑着说：“小家伙还听懂了呢！”

　　阿桐去舀米，米不多了，得买米了。前阵子编的草帽，草匣子，坐垫也可以拿去卖了，明日正好是二十五，“小艾，明天我们去集上好不好？家里的米得买了。油盐酱醋也该添一些了。”阿桐对小艾说。小艾欢喜的说：“好啊！早知道那些海货就留下来明天去集上卖了，能多出不少铜钱呢。”也是啊，只怪自己刚才没想到。

　　仲和乐呵呵的回家时，手里还拎着三条大骨头，阿桐笑道：“买了这么多骨头？”仲和说：“那肉贩子要收摊了，五个铜钱把三条大筒骨都给了我了。”阿桐说：“要不你还小叔他们铲子的时候，拿一半去给他们。安安和仲平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呢。”仲和点头，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给了阿桐，把骨头敲成段，包了一半，拎着铲子去小叔家了。

　　阿桐生了炭炉，支起砂锅炖起骨头海带汤来，不一会儿香气四溢，馋的小黄狗哈哧哈哧的留口水，绕着炭炉转圈。阿桐笑道：“放心，有你吃的！”它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转身到屋檐下坐好，乖乖的等着了，把阿桐逗的直乐。

　　小艾做晚饭，阿桐理好明日要带去集上的东西，就去看那些苇秆。虽然过了一冬，这些苇秆倒还行。处理苇秆却是要小心的，一不留神就会被苇叶上的倒刺割伤了手。阿桐虽然小心，清理了十来根苇秆后还是被割了手，血一下子流了出来，火辣辣的疼。仲和正好进屋看到了，忙去灶间拿了些草木灰撒在她手上止血，知道她是因为清苇秆上的残叶才割了手，仲和说：“阿桐，你坐着别动，我来清苇秆就好。”说着就照着阿桐的样子清起苇秆来。阿桐心里甜滋滋的，捂着手坐在凳子上看仲和认认真真的干着活，这个老实人，林叔说的一点没错。

　　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仲和清苇秆，小艾和阿桐编草，小黄狗一会儿咬苇秆，一会儿在小艾脚下打滚，折腾累了终于挨着小艾的脚蜷着身子睡了，小艾把它抱起来，轻轻的放在它的窝里。这狗窝也是阿桐用草编的，它翻了个身，撅着屁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