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江同2013

3、莫名想靠近

　　程浪晚上躺在床上，才懊恼地想起，自己没问李泊桥第二天几点去游泳。他在迷蒙中睡去，做了一个梦。
　　空荡荡的泳池，只有他一个人。他不会游泳，却拼命想要浮起来。池水很浅，他怎么游都游不起来。
　　这个梦，程浪做过无数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似乎像某种神谕，告诉他要去亲近水，去学游泳。
　　十岁那年，程浪和妈妈一起出门游玩，在一条江支流的浅滩上，和另外一些游客一起野炊。那是一片野趣天成的浅滩，程浪和妈妈也是误打误撞发现的，他们原本是打算在江畔随便拉个餐布，赏赏景，拍拍照，吃点东西。
　　程浪和几个小孩玩疯了，互相追打嬉闹，把水泼到对方身上，一起朝江水里扔小石子。妈妈给他带了好几套衣服，央求着他换上，给他拍各种帅气的照片。程浪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摆了个单腿独立的青蛙造型，把妈妈逗得哈哈大笑。
　　谁都没有留意傍晚的涨水，玩得太开心，也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但一些游客看天气转晚，都陆续带着家人蹚回到岸边，程浪妈妈收拾东西，唤儿子回去。程浪贪恋小岛孤绝的位置和观景角度，死活还要再玩一会。
　　等水一层一层漫过来，没过浅滩周围的沙沿，江流已经不为人觉察地变快了许多。程浪妈妈当机立断，拽紧儿子的手，肩背着提包，迅速往岸边走。
　　中午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时水刚及膝。
　　然而此刻水流变得格外湍急，而且比来时深了好多。母子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程浪妈妈毕竟是大人，个高腿长，她先程浪一步上了岸，回头再来够儿子的手时，发现程浪立在水中已经不敢动了。程浪伸出胳膊，只差一拃的距离，就是够不到妈妈。
　　程浪生命中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险情，他是男孩子，天性中的敏感已经使他察觉到环境的险恶，他想早早离开这片急流，可是腿一伸出，立刻就飘起来。
　　流速太快了，根本迈不开步子。
　　“浪浪，快把手中的东西扔掉。”妈妈在岸边急喊。
　　程浪从妈妈的眼中，看到无可掩饰的恐慌和惊惧，心里的畏惧达到极点。
　　他不想扔掉手中的包，那里都是他的东西，有他最喜欢的海军衫，有他心爱的小凉帽，还有他在江滩上捡的花石头。他顶着烈日一颗一颗遴选留下的迷人宝贝。
　　“程浪、程浪，快把东西丢掉！”妈妈大声喊道，“快点扔！！”
　　程浪眼底闪过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手里的包沾了水，变得死沉，根本无法拿离水面，甚至拖拽着他这个人往水里吸，他尽最大的力气拽着那个包，人和包随时都有可能被水一齐冲走。
　　“程浪！站稳！！”妈妈几乎是在嘶喊，脸色苍白，扭曲着，“站稳！把包扔了！”
　　程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挪不了。傍晚水温变得阴凉，冰得腿发麻。虽然是盛夏，程浪却觉得寒意彻骨。
　　程浪偏头望向远方，广袤的江面浩瀚汹涌，就像地狱之门，肆无忌惮地朝自己大开着，苍灰色的水面如同魔音，涌起一道又一道汩汩的波纹，深不可测，晦暗无边。
　　程浪呆瞪着眼睛，把头扭过来，既不敢回望，也不敢低头，更无法前进。
　　迅疾的水流快要把他双脚连根拔起，程浪松了手。
　　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把程浪妈妈的魂吓掉，程浪自己也是一惊，他嗅到了死神的气息。
　　包裹飞速被卷走，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程浪想，如果是自己，恐怕也是这样的画面。
　　就在这时，岸边走来一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个打渔的，他看到水中的程浪，连忙跑走取了根绳子过来。
　　男人瞄准人，把绳子狠命甩过来。绳子抽在程浪身上，程浪顾不得疼，急忙抓住，狠狠攥在手心。
　　“浪浪，别急，往岸边走，斜着走，慢一点！”妈妈急得嗓子都喊哑了。
　　男人慢慢拽着绳子，程浪一点一点往岸边迈步，每一步都分外小心，腿一动就飘起来，压不下去。程浪使尽全身气力顺流跋涉，麻绳勒破他的手心，他不错一下，生怕滑脱。
　　上岸的时候，程浪妈妈一把抱住儿子，眼角泛出泪光。母子俩抱得紧紧的，程浪感觉到妈妈轰鸣的心跳。
　　程浪妈妈周身都在发抖，搂着儿子不放。程浪自己倒是还好，一上了岸，就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程浪妈妈拿出钱包要感谢救命恩人，被男人谢绝了。他用程浪听不懂的口音跟程浪妈妈交待着什么，后来程浪妈妈给程浪和救命恩人拍了一张合影。
　　“别告诉你爸爸。”回家的路上，妈妈叮嘱程浪。
　　那张照片现在还被程浪珍藏着，相纸已经褪色了，恩人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
　　程浪很少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看。也是这件事，让程浪知道什么叫后怕。
　　他从小就喜欢水，然而自那以后，一直都没有碰过水。
　　中学以后，那个梦频繁地出现，程浪每每醒来，都满怀惆怅，他特别想学游泳，直觉自己和水有缘，也自信能够学会。他渴望在水里自由伸展，无畏地前行。
　　可是十岁那年的经历又让他临水而退。
　　直到和□□分手，直到研二这一年暑假，程浪才下定决心去学游泳。他要圆那个梦，也要为曾经懵懂的少年抹去压在心底的那份沉重。
　　这个晚上，在程浪的梦里，多了一个人的身影，当他怎么游也游不起来的时候，这个人从他身旁游过，托起他的身体。程浪看不清他的模样，那人托着他游了一会就离开了。
　　程浪在黑暗中醒来，心脏剧跳。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凌晨三点半。
　　这天下午，李泊桥到深水区没找到程浪，一扬脸，就看到在浅水区卖力练习的程浪。他蹲在池边观察，程浪比昨天又有了些进步，但是并不明显。
　　泳池太拥挤了，根本游不开。
　　“程浪！”
　　程浪闻声望去，虽然没戴眼镜，却一眼就认出他。
　　李泊桥看到程浪快乐地朝自己挥手，心情也很愉快。这一天忙了许多事，却似乎只在等待这个时刻。
　　“你又害怕了？”李泊桥蹲在池边，观察程浪的神色。
　　“也不是，”程浪笑答，“我刚才没看见你。”
　　“刚来。”李泊桥伸出手，“到那边去。”
　　程浪取了眼镜，拉着李泊桥的手，蹬着池沿就跃出水面。
　　干燥的掌心有着令人舒服的温度，很踏实，莫名不想分开。
　　两人并肩走过去，同时跳入深水池。
　　“练吧，我看着你，不会有危险。”李泊桥站在水池边，悠闲地一靠。
　　程浪看了他一眼，“其实你可以在那儿看。”他指了指旁边的躺椅。
　　“这里一样。”
　　程浪没再废话，一头扎进水里。
　　练了几个回合，渐渐有了些样子。其中有一趟，程浪因为分心，动作忽然没衔接上，扑腾之间，人呛了一口水，勉强撑住站了起来。
　　李泊桥差点游过去，然而还是没动。这个时候过去，他说不清自己是为了帮程浪一把，还是想占点手头上的便宜。
　　李泊桥双臂交叉，看程浪咳了两声，朝自己游过来。
　　“李......教练，”程浪和他并肩而立，“刚才我呛了一口水。”
　　“别乱喝，一口五块钱呐。”李泊桥开着玩笑，暗自诧异自己话多。
　　程浪哈哈大笑，手肘撑着池面，身下的池水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波纹。
　　李泊桥的目光从程浪的脸滑向喉结，又流连扫向胸部、小腹，程浪的肚脐很好看，扁圆型。并没有什么腹肌，但是也看不到赘肉，结实平滑的小腹，白晳得耀眼。
　　“一会你先别走，”程浪扫过李泊桥排烈整齐的六块腹肌，强迫自己从小腹虬曲的体毛深处移开视线。
　　“我再游一会，等我。”程浪说完，又扑了出去，水花溅了李泊桥一身。
　　李泊桥头一歪，心潮莫名有些起伏。程浪让自己等他？
　　约摸又过了半个小时，程浪游回来，朝李泊桥递了个眼神，喘着粗气跳离水面。
　　“你还游吗？”
　　“都可以。”李泊桥这天其实没怎么游，就一直看他了。
　　“要不我们先冲一下，穿上衣服再说。”程浪建议道。
　　李泊桥失笑，玩味地看着程浪，有点摸不透他的心思。
　　程浪一脸郑重，眼睛里却有星光闪烁。
　　“那我先去冲了，前台见。”程浪忙乱的动作出卖了自己，急迫想要逃脱某人视线的心理昭然若揭。
　　李泊桥在大厅里流连了一会，才去冲身。
　　程浪远远看见李泊桥朝自己走来，嘴一下子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一路张望，找到办理会员的工作区。
　　“美女，我想办张会员卡，你记到他名下。”程浪指着李泊桥。
　　李泊桥听懂了，程浪这是给自己揽“任务”呢，估计是觉得能拿提成。
　　这天当班的又是小盛，她抬头瞥向李泊桥，又看看程浪，张着大嘴迟疑地问：“是他吗？”
　　程浪点头，什么眼神啊，我身边除了他还有谁？
　　小盛忽然想起程浪，“哎，你！前几天你不是不办吗？”
　　“我改主意了。”程浪催促道，“你别耽误时间成吗？”
　　他说着掏出银行卡，摆明心诚意笃。
　　小盛眨着茫然的眼睛，涂着口红的嘴唇忍不住抿在一起。
　　办卡一点问题没有，关键是记到李泊桥名下？李泊桥李总？游泳馆总控大BOSS！小盛瞧着程浪一脸的急迫，心里很想问：“你确定你俩真的认识？”
　　李泊桥手指敲了下桌面，不动声色地说：“朋友，给个内部价。”
　　小盛为难地抬起头来，内部价多了，这位是哪个价位的朋友啊？
　　“至尊卡，”李泊桥平静地补充道。
　　小盛头也不抬，立即着手录入，“麻烦拿下身份证。”
　　“一共是1750元，”小盛噼噼啪啪地登记，“如果你需要健身，还可以办理健身游泳一体卡，全年3750元，很划算。”
　　李泊桥暗笑，小盛还真敬业，随时不忘推销。
　　“我不健身，”程浪盯着小盛。
　　“好了，”小盛刷完卡，交还身份证，顺便偷瞄李泊桥，李泊桥没抬眼。
　　李泊桥给朋友办至尊卡，这还是头一遭。
　　五折啊，什么概念？这待遇前无古人，就算是赵昱的朋友过来，最多也只给打七五折。当然赵昱不算，赵昱是健身馆的老板，到这边游泳，没人敢要钱。整个健身中心，就是这哥俩开的。
　　程浪听着这卡名，看着这价位，心里也感觉有点不对。正要询问，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