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江同2013

2、白捡个教练

　　程浪背着包站在原地等车，总感觉自己手脚别扭，怎么站都不对。
　　他不知道李泊桥有没有继续盯着他，却无端觉得自己被视线笼罩。他想确认一下，但完全没办法扭头。
　　沈向晖的车很快驶来。
　　奥迪，李泊桥扫了一眼车标，走了。
　　程浪刚关上车门就瞥过去，却只看见一个匆忙离开的侧脸。
　　神色挺淡漠的。
　　第二天程浪游完泳，已经到了快闭馆的时间。酷暑难当，大家都恨不得泡在泳池里不出来，无视广播一遍一遍提醒。临到要关门，淋浴间里一下子拥挤起来。程浪一间一间走过去，没有空的。
　　他一直走到最后，正待随便找一间等候，结果一个人撞进视线中。
　　是他，那个被自己撞到的男人，此时正赤身裸体站在程浪面前。密集的水线将他完全包围，蒸腾的雾气中，程浪未及细细打量那看起来颇强壮的身体，先被他墨黑的曈仁完全摄住。
　　四目交汇，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眼，李泊桥回身关掉龙头，把淋浴间让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
　　程浪咽了口唾沫，走进去的时候，脚有点软。
　　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隔壁间的人此时正好离开，李泊桥一脚又迈了进去。
　　靠~
　　程浪立时一阵紧张，手又开始发抖。他还穿着泳裤，这时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脱了。
　　隔壁的人认真冲洗，似乎并未朝他张望。程浪咬咬牙，把泳裤脱掉，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人隔着一扇透明玻璃各自忙碌，程浪觉得水热，调了半天才算弄好，他咬着下唇，双手别扭地拂过身体，强迫自己放松，眼神在瓷砖上漫射，表情极不自然。
　　余光扫过去，隔壁那人洗得很平静，似乎都没怎么转身。
　　程浪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窘迫，那个人周身的气场都给他一种压迫感，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却无端觉得慌乱，甚至想逃。
　　程浪快速结束不自在的冲洗，又把湿漉漉的泳裤拽着穿到身上，拿着洗发水和沐浴露逃也似地蹿了出去。
　　“你没拿水卡。”身后传来冷静的男声。
　　程浪一扭头，隔壁那位正伸头看着自己，玻璃挡着□□，只露出滴水的头发和宽阔的臂膀，那浓黑的眉眼，闪着友善的光芒。
　　“谢谢！”程浪尴尬地又走了回来，脸色涨红地把水卡拔掉，匆匆离开。
　　他知道自己脸一定很红，因为烫得厉害，那热度简直可以煎火腿肠。
　　程浪直到穿衣服的时候，手脚还有点不听使唤，脑子里一团浆糊，无法思考。他甚至都没有完全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就这样被他影响，手足无措。
　　这感觉太异常了，简直诡异。
　　又过了一天，程浪比平常来得更早。他戴着眼镜在泳池内外寻觅，把每个同性成年人的脸都细细扫了一遍，没看到昨晚那个男人。程浪略觉失望，却并没中断自己的训练计划，继续跳进浅水区，一板一眼地练习自由泳。
　　这个，比蛙泳难多了。
　　程浪认真练了半个来小时，把自己在网上搜索到的自由泳技巧一一落实，仍然不得要领，他心神不宁，全然不在状态，干脆不想练了。
　　这时，程浪才发现自己挂在泳池中间围栏钢丝绳上的眼镜不见了。
　　他平时都把眼镜挂那上面，从来没丢过。
　　400度的近视不算高也不算低，但是不可能一目了然地从池水里捞到眼镜，尤其人多腿杂，更增加了搜寻的难度。
　　程浪离不了眼镜，只能躬着背，眯缝着眼睛，排雷似的在泳池里一点点地蹚，心中暗自祈祷眼镜可别被谁一脚踩碎了。
　　一千来块钱呢，亲娘挑的生日礼物，意义非凡。
　　50米长、10米宽的浅水泳区，程浪来回蹚了两遍，就是没找到自己的眼镜。他皱紧眉头，很不喜欢眼前这个模糊的世界。
　　“你的眼镜？”身旁传来低沉的男声。
　　程浪眼一扫，立刻现出愉快的神色，宽厚的掌心里躺着的正是他的眼镜，可爱的小绿。
　　他高兴得想雀跃。
　　“谢谢！”程浪忙不迭地表示感谢，发自肺腑的声音听起来清亮、真诚。
　　程浪戴上眼镜，眼前的世界立刻变得明晰，失而复得的感觉真棒！是谁做的好事？
　　程浪抬起头来，在看到好心人的脸时，心跳忽然变得杂乱无章。
　　“谢......谢。”是他！居然是他！！那个把淋浴间让给他的男人。
　　他，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咫尺之间，李泊桥盯着程浪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他是个近视，可他有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那张年轻的脸，轻易就能展露灿烂的笑容。真让人羡慕！
　　“你从哪里捡到的？”
　　“深水池边。”
　　程浪点点头，懂了，然而另一个疑问又浮上来：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找眼镜？
　　“你在学自由泳？”李泊桥似乎没打算离开。
　　“嗯！”程浪发觉这人知道得还挺多。
　　“学会了吗？”
　　“没有，换气总掌握不好。”
　　“我教你吧！”
　　“好！”程浪冲口而出。
　　他甚至无暇去思考这人为什么好心来教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
　　李泊桥和程浪找到一处相对松快的水域。
　　“自由泳动作不对称，很容易把握不好平衡，需要练习的动作很多。”李泊桥慢条斯理地说，他的嗓音低沉，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在里面，很抓人。
　　程浪一声不吭地听着，完全沉浸在里面，抖动的毛病在水里莫名消失了。
　　“肩和手都要努力向前伸，注意侧身踢腿，像这样，”李泊桥站在水里表演动作。
　　程浪很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尤其不想被“教练”看扁，他用心听，默默记，认真模仿李泊桥的动作。
　　“看我！”李泊桥瞅准一段空白的水道，“每划两次，用腿打六次水。”
　　他说完，人一下子顺入水中，像一条矫健的飞鱼。伸臂、侧头、呼吸、打水，动作流畅完美，一气呵成。
　　程浪看呆掉了，直到那人又游回到他身旁。人实在太多，根本没办法游远。
　　李泊桥看看拥挤的泳池，疑惑问道：“你怎么不去深水区？这里不适合学自由泳。”
　　“我怕水。”
　　李泊桥看着程浪，等他说完。
　　“我小时候有一次出门游玩，差点被水淹死。”
　　程浪说得简短，李泊桥没有再问。
　　“没什么可怕的，我陪你去。”李泊桥试探地问道。
　　没等程浪说话，李泊桥兀自朝池边走去。程浪像被他下了蛊，乖乖跟了上去。
　　程浪这个视角很好。
　　男人身材看起来比自己略高一点，穿着一条纯黑泳裤，浅麦色的皮肤强韧紧绷，浑身都是力气的样子，但看起来并不具有攻击性。
　　相反，很安静。
　　李泊桥带程浪来到1.4米泳区，程浪刚一下水，立刻觉察到不同于浅水区的水压，他小心翼翼地站稳，盯着水面深呼吸。
　　“我再来演示一遍，注意看动作。”李泊桥游出去，这回游得远了一些。
　　程浪看得很清楚，脑海中默默将动作组合，手臂伸出划回，腿在水下比划，一招一式都在模仿李泊桥。
　　然而这水要深得多，程浪踌躇着前倾，始终没办法把自己掷出。
　　“不要怕，试着单臂前伸、换气，注意打腿。”
　　程浪一下子就扑到水里，动作组合失败，最后踉跄着站立起来。
　　“没关系，再来！注意保持平衡。”李泊桥平淡地说。
　　程浪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要领都清楚，施展不出来。
　　“这样，你分解动作，先练侧身打腿。”李泊桥说。
　　“好！”程浪摘掉眼镜，正犹豫放哪儿，李泊桥的大手就伸了过来。
　　这个晚上，程浪分别练了打腿、划水、换气和自由旋转。他学得极认真，每一个动作都是李泊桥叫停才不再继续。
　　后来，程浪又将动作组合，试游了几次。依然不怎么行，但换气好像是会了。
　　程浪每次往水下沉的时候，心情都有些慌乱，他甚至有些埋怨，那人为什么不“身教”而只是“言传”，别的教练好像都是亲力亲为，手把手教。
　　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家毕竟是免费的，肯教自己就不错了。
　　快清场的时候，两人靠着池壁休息。
　　“今天谢了！”程浪由衷地说。
　　李泊桥朝他笑笑，没有说话，眼光越过池水，飘向远方。
　　程浪心一动，“还没问你的名字？”
　　“李泊桥，你呢？”李泊桥收回视线。
　　“程浪！”
　　“乘风破浪？”
　　“估计是这个意思，你呢？枫桥夜泊？”
　　“可能是吧，我不太清楚。”李泊桥收回视线，朝程浪望过去。
　　两人相视而笑，又同时低下头。程浪注意到李泊桥的毛发很重，不只是眉眼。
　　“明天你还来吗？”程浪问。
　　“来！”李泊桥抬手看看表，“我有事先走一步。”
　　“唔......”程浪有些意犹未尽，目光一路死勾勾地盯着，把李泊桥肩背臀腿踝，每一处曲条，凹陷和突起，仔细勾勒了一遍。
　　李泊桥垂着眼，走得慢吞吞的，每一步都想撤回，想回到程浪身边，像快镜头一样。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那个黝黑男估计已经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吧，李泊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