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首晚歌》墨染无端霜

3、无尽之海02

　　为了恢复元气，墨凌便暂且先住在了这小破庙中。每逢清晨黄昏，海边高柳芦苇间，便会飘荡着晨钟暮鼓的悠扬回声。

　　本来白止欲把自己的衣服借出几件给墨凌穿上，但墨凌却是死活不肯，表示很嫌弃。那些渔民的衣服，都带有鱼腥气味儿，墨凌更加不肯接受。

　　没法，白止又偷偷去了趟天星城，将他手上的积蓄花了个精光，给他买了几套衣服回来。

　　白止抱着衣服进去的时候，墨凌正待在木桶里面沐浴。墨凌背对着白止，他轻轻将头发撩到前面，露出的皎洁肌肤上道道旧伤错综复杂，触目惊心。

　　白止走上前去，将衣服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道了声：“衣服放这了。”

　　正欲离开，却被忽然转身的墨凌溅了一身的水。

　　墨凌从木桶起身，上身一览无余的暴露在空气中，若是没有那些累累伤痕，倒也还算秀色可餐。“站住，给本公子更衣。”

　　白止：“施主怕是误会了，小僧并非施主的仆人。”

　　弹指一挥间，椅子上的衣服便一跃而起，扑到了墨凌的身上。而白止却是头也没抬一下，直接离开了。

　　——他好像有些生气，是本公子太过分了吗？

　　——

　　起初小渔村的人皆以为他是一个女子，但经过白止的一番解释，他们总算是明了，他只是一个长得很美的美男子罢了，后来渐渐也没有大人将他当做女人对待。

　　常来给白止送些吃食的李大婶告诉墨凌，白止是他们在无尽之海岸边上捡到的孩子，后来来了一位得道高僧，说白止与佛有缘，便让白止跟着他修行。

　　三年前，那高僧圆寂，白止便又回到了这小渔村，然后从此再没有离开。

　　每次村民出海前，都会来找白止卜上一挂。他的卦象从未出错，是故三年间这小渔村竟是从未出过一场事故。

　　直到半月前，所占之卜皆为凶兆，渔民们便断了生计。

　　白止说，那是无尽之海另一边的天星城人触犯了禁忌，违背了自己先祖曾许下的诺言，故而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小渔村只是被殃及了池鱼。

　　他让村民们安心等他回来，并承诺待他归来之日，便是渔民们可再次出海之时。

　　很明显，乔婉儿那白得来的十六年光阴岁月便是导致无尽之海动荡不安的变数。本来墨凌不解为何白止非要去破坏乔婉儿已经被改了的命数，现如今他明白了。

　　村民们并不懂这些道理，他们只知道白止说的话便是真理。

　　当然，自从白止带着墨凌回到小渔村后，那无尽之海便也恢复了往日安宁。

　　——

　　除却为村民们占卜今日下海吉凶，以及准备一日三餐外，其余时间，小和尚基本都是在打坐念经，潜心修行。

　　而墨凌却是闲不住，并非他天性好动，只是因为他想要快点儿熟知这周围的一切。因为携着白止所赠的玉兰香囊，纵使行走在这腥味绕鼻的小渔村内，竟也不会觉得半点儿不适应。

　　只是每次出去，便会有不少孩子围过来喊他“漂亮姐姐”，要拉着他一起玩。他自然不能与凡间的小孩子置气，但每当他们围在他的身边，就让他回想起他那个女帝侄女，便觉头疼。

　　然后墨凌便不敢出去了。

　　——

　　某日吃饭时，墨凌时常抬头瞧一眼白止，若是目光相接，他便会立马挪开，白止于是开始意识到墨凌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白止道：“施主有事但说无妨！”

　　墨凌道：“无事!”

　　饭后白止开始为渔民今日的出行占卜，而墨凌则坐在一旁双手拄着脑袋看着他。待占卜完毕，他便在门外与村长汇报占卜结果。

　　因为村长不想让自己一身的鱼腥味儿玷污了佛门净土，是故每次只在外面候着。

　　待村长听到又是大吉，满心雀跃的离开之后，白止转身却看见墨凌也站在了门口。

　　他望着门外的无尽之海，目光严肃而深沉。

　　白止有些奇怪，没有立刻关门，而是顺着墨凌的目光也望向门外的无尽之海，看了半天，迟疑道：“怎么了？莫不是想家了？”

　　墨凌道：“前尘往事我皆听你的全然忘了个干净，就是有点儿不明白，为何你的休息日日都是打坐念经，难道就不能换一种法子？那唐玄奘也是行了十万八千里，广度佛法，才以得道。”

　　白止正欲道“每个人的道皆不同。”忽然福灵心至，有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大脑。

　　——莫非，他是想出门？

　　——不不不，一无人拴着他，二小渔村安宁和谐，无人会伤他，若欲出门随时皆可，又何须多此一举？

　　脑海中虽然未能完全理清这个思路，但是白止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道：“施主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不如今日去山上采点儿草药吧，家中的草药有点儿不够用了。”

　　白止除了擅长占卜之术，还精通医术，这小渔村的人无论有个头疼脑热，皆会来找他。

　　几乎在一瞬间，墨凌的眼睛若星辰般璀璨夺目，“本公子陪你去。”

　　天天待在寺庙中听小和尚念经，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白止：“……”

　　白止明白了。

　　前些日子，墨凌一直都是神出鬼没，除了饭点皆不见人影；但这几日却总坐在窗边，望着无尽之海，神游天外；若是有小孩子来找他他也躲得远远的，颇有点儿不知所措。

　　原来，他不是不想出去，只是怕生。

　　——

　　夜幕降临，月上山头，临海的暗礁上，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纤弱女子，虽秀色可餐，却似一阵风便能吹倒，少了点精神气儿。

　　她手持天星杖，看着潮起潮落，因为多日来彻夜未眠，眼角的黑影悄然向四周晕染开来，开出一朵墨菊来。海浪拍打着礁石，诉说着只有她才能听懂的话语。

　　她祈求大海赐予她力量，再一次用尽全部的力气使那天星杖闪烁出明亮的光芒。迷雾环绕的茫茫大海中，硬生生照出一条路来，有一个少女顺着明灯的指引，从海中缓缓踏浪而来。

　　她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触碰着对方的指尖，慢慢双手紧紧贴合，最终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