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首晚歌》墨染无端霜

2、无尽之海01

　　在无尽之海岸边上，坐落着一个小渔村，犹如沧海一粟。彼时正值黄昏时分，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

　　村落中的男人们正在筹谋捕鱼大计，而那些妇孺们则围在一间破败不堪的小寺庙中，她们皆好奇这个和尚是从哪儿捡来如此一位貌若天仙般的“姑娘”。

　　墨凌的身上穿着一件素色衣裳，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那个将他从无尽之海中带回来的小和尚正在外面与那些热衷于八卦的妇孺们谈天说地。

　　墨凌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四处寻找镜子，然后在窗前的梳妆台上寻到了。他扑到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慵懒的躺在肩上，眉间一点朱砂痣，绝代了人间芳华；双眸间梦幻迷离，四周略带红晕，眼形似若桃花，回眸一笑，叫人心荡意牵。

　　这姿色，比起蓬莱仙境里那些仙子们，倒也是毫不逊色。如此佳人，却是个男儿身，的确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墨凌伸出手来轻抚上眉间那点朱砂，并不是沾染上的什么颜料，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

　　他明明记得，在无尽之海上时，这朱砂痣是不存在的。

　　不过男子在眉心点上一粒朱砂，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反而彰显贵气。

　　如此想着，墨凌便也打消了将其隐去的心思。

　　小和尚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墨凌屁股倒是坐在椅子上，但整个上身却是完完全全的扑在梳妆台上，双臂枕着头，正饶有兴趣的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真真是自恋极了。

　　镜子里映出小和尚的样子，墨凌立刻起身，微微颔首，向小和尚行了个礼。

　　这番的谦谦有礼，与他之前那酷似一名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的坐姿倒是天壤之别。

　　墨凌：“敢问圣僧如何称呼？”

　　小和尚将小米粥放在墨凌旁边的桌子上，神色淡漠道：“白止。”

　　”白止……“墨凌轻声默念小和尚的名字，眼神游离间，忽见那碗小米粥上竟漂浮着几片百合花花瓣。

　　见墨凌一直盯着那百合花瓣，白止道：“百合具养心安神的功效，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墨凌轻笑着，“我还道那些道士和尚都是毫无情趣之人，没曾想圣僧倒是有趣的很。”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墨凌特意拉长了语调。

　　“只是……这信手拈花、私藏女衣，房中还摆着个梳妆台，莫不是在圣僧的心中藏着一颗女人的心？”

　　墨凌的身上那衣裳虽有些旧了，却也干净，在那衣领里衬里头藏有香料，还可嗅到淡淡的玉兰花香味儿，在这到处都充盈着让人作呕的鱼腥味儿的小渔村内倒是显得别具一格。

　　想来这衣裳的原来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女子。是的，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女装，虽然穿在他的身上貌似也毫无违和感，反而有种别样的美。

　　最重要的是，墨凌竟然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对这女装有任何的抵触心理。他如此解释：大抵上是因为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早已习惯了女装打扮了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墨凌离白止非常的近，他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缓而有力，似乎并未因被戳破了隐私而有所触动。

　　白止：“施主误会了，先前曾有一位故人在此处暂住过一段时间，这衣服是她留下的，自她离开后，房中的摆设小僧亦未曾动过。至于这花理，小僧尚通晓些许药理与养生之道。”

　　墨凌不依不饶道：“故人，可是你的心上人？”

　　白止：“咳咳咳……施主真是说笑了，小僧自幼便入了佛门，心中唯有大爱！”

　　墨凌垂下眼睑，非常严肃的问道：“那你觉得我是男是女？”

　　白止：“施主自然是男儿身。”

　　墨凌佯装生气道：“那你给我穿这女人的衣裳又是何故，莫不是想在本公子身上寻你那心上人的影子？”

　　面对墨凌的强大脑洞，白止似乎有些应接不暇，他怔了一下，然后道：“施主，小僧已经说过了，小僧自幼便入了佛门，七情六欲早已摒弃。至于让施主穿女人衣裳，不过是因为庙中并无能与施主替换的衣物，故而才委屈了施主。”

　　墨凌甚觉无聊，心道：果然和尚道士皆为无趣之人。便也懒得再闹下去了。“好一个自幼便入了佛门，七情六欲早已摒弃。和尚，你说你通花理，那你可知这百合花除了养心安神，还有何用？”

　　关于百合花的其他用处，白止自然还知道些，但他觉得墨凌似乎有想要显摆显摆之意思，遂道：“请施主赐教。”

　　白止话音未落，粥面上的百合花花瓣便飘了起来，封住了他的命脉，扼住了他的喉咙。

　　前一秒还笑盈盈，嘴里没一句正经话儿，下一秒便化身追魂夺命的修罗，原来男人翻起脸来也是比翻书还快的。

　　白止蹙了蹙眉，书上虽道：人鱼肉虽可起死回生，但并未提及性情会大变。看来该是哪儿出了些差错！

　　墨凌满心琢磨着，若是换了乔婉儿，他应该如何说这句话，嗯，必须是恶狠狠的语气，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一般。

　　墨凌牟足了气，怒目圆睁，面有愠色，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微微颤抖，可那白止却依然是一幅云淡风轻的姿态。

　　只因那眉眼间的柔美，墨凌的杀怒，落在旁人的眼中，反而更像是欲怒还羞。

　　满腔的怒火最终汇聚成一句：“既然要我死，又何必救我？”

　　白止垂下眼睑，若有所思。书上道：食人鱼肉者，既重生，前世记忆皆全消。可眼前的那人不止性情变了，宛若换了一人；还记得一切，不，准确的说是只拥有一部分的记忆。

　　“为何要救你？”白止望着窗外的苍天，双眸深邃如同汪洋中的两座孤岛，遗世而独立，凝着十几年来未染尘埃的期许。“不过是想要与天赌一次，看一个人，是否可以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呵呵，乔婉儿的命格很明显被人改过，是故才得以白白偷得了十六年的光阴岁月，可结果呢？最后还不是逃脱不了从一开始便注定的宿命。

　　“命由天定，运由自造，你即为出家之人，当知逆天改命，必遭天谴！”乔婉儿也应是早就认了命吧，在临死的时候竟是半点儿都未曾挣扎。

　　白止：“佛家亦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止脖颈处的百合花瓣忽化作晶尘，在空中打了个旋消失。墨凌靠在床檐上，略微困扰的偏了偏头。

　　——既有好生之德，又为何去干涉乔婉儿已经被改了的命数？不过这小和尚后来又跑去救他，想必应是有了悔意。

　　——乔婉儿虽是因这小和尚而死，但他也拿出了对于凡人而言珍贵无比的人鱼肉，一命换一命，也算是抵消了。

　　白止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既已重生，便应前尘往事皆忘却，如此才能逍遥自在度余生。天星城二公子已丧命于无尽之海，从今儿起，你便唤作……”

　　“墨凌。”

　　白止稍稍一愣，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他不停的念叨着：“墨凌……墨凌……”竟一时出了神。

　　待回过神来，才方觉刚才自己的言辞有些突兀，遂赔礼道：“让施主见笑了，墨凌，好名字。”

　　——他好像在哪里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

　　直到房门关上，墨凌才端起桌子上的小米粥，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脚上的是皮外伤，但以凡人之躯承载他的魂魄，当然不可能不受影响，所以此刻他很虚弱。

　　其实这也是为何他最终没有对白止下手的原因之一。

　　那白止如此处变不惊的态度俨然若一个得道高人一般，而现在的他连之前一成的灵力都没有，若是莽撞动了手，遭到反噬，那他可就亏大发了。

　　所以在不清楚他的实力之前，他不敢也不能随便动手。

　　在这个破败的小渔村，想必也没有什么千年灵芝万年雪莲之类的，那些虾啊蟹啊啥的他是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况且此处为佛门清净之地，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不过这小和尚熬的小米粥晶黄剔透，谷香浓郁，入口即化，倒也是滋味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