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首晚歌》墨染无端霜

4、无尽之海03

　　初上辛夷山时，墨凌跟在白止的身后静默无言，后来他每摘一朵花，每挖一棵草，都需得与他详细解释一番此有何用处。

　　白止只当墨凌是好学便也一一解释，然后墨凌会盯着那花那草良久，若是白止一时没注意，他便没了身影。

　　观花也是一种修行，白止便也不好打扰，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等着他。而事实是，墨凌不过是看到这些花花草草，便想到了与蓬莱仙境的诸位仙子们的一些趣事儿。

　　就这样本来一炷香的时辰便可搞定的事情，硬是拖到了月上山头。

　　在辛夷山山顶上，若是朝东边望去，便可见小渔村似一粒谷子，掉落在无尽之海东边的浅滩上；若是往西边望去，便可瞧一座被迷雾环绕的城池。

　　想来那便是乔婉儿的家——天星城。

　　透过月色，墨凌瞧见在一处暗礁上，站着一个人，因被那些迷雾模糊了视野，他无法瞧清那人是男是女，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平日里若是晚了，白止便干脆在山上待上一夜，第二日清晨顺道采些露水回去入药。

　　回想起前几日早上还要他给他更衣的场景，料想这家伙估计是锦衣玉食惯了，身娇体贵，怕是不能适应，遂道：“山顶虽美，却不适合施主休憩，咱们下山吧。”

　　墨凌回过神来，瞧见小和尚的手上握着一把有着精美雕刻长柄的青色灯笼，青色光芒引来了山中的萤火虫，成群的萤火虫缓缓至脚下升起，朝高空飞去，光芒闪烁，若星河倒悬，如梦如幻。

　　墨凌不禁赞叹道：“你的灯笼真好看！”

　　白止：“故友所赠。”

　　——这个故友便是寺庙中那些清丽衣裳的主人吧……

　　——这个小和尚果然不正经！

　　墨凌：“天为被，地为床，山川卷帘，星月同榻，亦是一种修行。”

　　说着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然寻了一处好地方，信手拈花间，一个花藤吊床便成了。

　　乔氏家族虽为凡人身，却擅修灵力，而乔婉儿偏偏是这历代乔氏后人中天赋最高的一个，所以在小和尚的面前，他倒不必遮遮掩掩。

　　墨凌瞧了一眼那青灯，忽生了心思，“这青灯太过招摇，不适合你这等清修之人，和本公子倒是挺配，不如就送给本公子吧，你可舍得？”

　　原本漫不经心的白止瞧了一眼那青灯，轻叹一声，然后走上前去，挂于那花藤吊床之上。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留着此物亦不过是为了个念想，小僧却也该放下了。既然施主喜欢，那便赠与你，只望施主能好生惜之。”

　　墨凌：“那是自然。”

　　墨凌一个转身，坐在花藤吊床之上，身子微曲躺下，外侧的腿平躺着，里侧的腿则曲着膝盖，一手搭在上面，另一只手则枕着头，衣摆和发丝倾落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小和尚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他双眼紧闭，似在打坐，又似已入了深眠。

　　借着那幽幽青灯，墨凌看见小和尚的周身有一片金光流动，犹如曜日要升腾而起。在山下的时候墨凌并未瞧见过这股金光。

　　——莫非是因为他将这青灯赠与了他，便是断了执念，才算四大皆空了？

　　——人这一生，若是没了执念，该是多么的无趣呐！

　　——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墨凌的身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此时小和尚正在不远处采集花露，墨凌也不过去帮忙，只是在一旁看着。

　　待露水装满了那碧色瓷瓶，墨凌一把夺来，道了声：“谢了！”，便喝了个干净。

　　清晨的花间露水对于他恢复灵力是极有帮助的，才一瓶下肚，他便觉得心中似有一股暖意涌动。

　　白止竟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他喃喃自语道：“李大婶家的儿子患了咳疾，用这露水入药正好。”

　　入药首选清晨之花露，次选山中之清泉，再者便是普通的淡水，但这后两样，在这小渔村皆无。

　　“啊……”

　　——原来不是给本公子喝的。

　　墨凌试探性的问道：“那再采一壶？”

　　正值夏日，花间的露珠晶莹剔透，挂在花瓣上摇摇欲坠，在阳光的洗礼下，化作水雾融进了空气里。

　　白止：“罢了，明日小僧再来采便是。”

　　墨凌还记得在蓬莱仙境时，他也曾偷喝了牡丹花首的花蜜，一向待人温柔和善的她竟是恨不得杀了他，追了他好久。

　　而这小和尚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倒是无趣的很呐！

　　墨凌：“本公子向来不欠人情。”

　　墨凌一把夺过白止手中的青色瓷瓶，又忽然间忆起了什么。区区花露又怎比得上他指尖一滴血的功效，但这幅身体非他的本身，身体里流的亦非仙血。

　　墨凌隐去尬意，“咳咳，明日本公子陪你来采。”

　　——

　　待二人回到小渔村，便闻得不远处有一阵哭声，声嘶力竭，悲痛欲绝。因那处人儿太多，墨凌便先行回了寺庙。

　　直到夕阳西下，白止都未归。

　　自昨日正午开始，墨凌便未进斗米，早上那点儿花露怎能管饱，如今他早已是饥肠辘辘。

　　墨凌从未习过辟谷之术，在饥不可堪之时完全没法潜心修炼。

　　他觉得，他应该出去寻小和尚了。

　　墨凌推开大门，看到小和尚坐在寺庙前的阶梯上，瞧着那苍茫暮色下冷落凄凉的背影，一种特别的情愫在墨凌的心中油然而生，那是心疼。

　　闻得开门声，白止蓦然回头，静如深潭般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墨凌道：“可是出了事？”

　　白止起身朝寺庙中走去，与墨凌擦肩而过之时，云淡风轻的话语飘入墨凌的耳中。

　　他说：“昨日出海，遇上海啸，无人生还。”

　　昨日，小和尚的占卜结果明明是：大吉！

　　——

　　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日之后，每一天的占卜结果皆为大吉，但总会变数横生。不是突遇海啸，便是撞上礁石，久而久之，人心惶惶。

　　为防止悲剧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渔民们干脆封了这片海，寺庙却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因为那些妇孺们无事可做，便总跑来缠着墨凌说话，虽然他也很享受被人追捧着的感觉，却也不厌其烦，因为她们的身上总飘着洗不掉的鱼腥味儿。

　　三月后的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笼罩在日渐萧条的小渔村落中，无尽之海上，有一叶扁舟踏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