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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于役 ...

  •   连绵几日的秋雨终收了势,天是一天天地冷了起来,难得出来的太阳照在身上格外惬意。范知恩蹲下身来又给身边的小女孩理了理头发,看着那孩子稚气可爱的面庞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将那孩子抱到自己肩头向着风雨之外的小酒馆走去。
      自打林故渊和岳峥嵘在沈怀瑛的酒馆里住下,为掩人耳目都当了酒馆的伙计,也让沈怀瑛稍微空闲了些。林故渊心细,买菜算账都做得井井有条,岳峥嵘虽有伤,却也是热忱地帮着她做了好些粗活。此时沈怀瑛正坐在柜台后面和林故渊一起整理着秋冬常用的药材,听见有人进入酒馆,便抬起了头,正见范知恩带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上次将这被沈怀珀坑得云里雾里的人送走时不免多聊了几句,沈怀瑛大概知道了些关于范知恩的事情。他是君山丐帮长安分舵的弟子,也算是个古道热肠的,几年来行侠江湖的间隙亦不停寻找自己,这确是让沈怀瑛未想到的。范知恩每每望向她时都不免涨红的脸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
      “沈姑娘……在下有事叨扰了……”范知恩放下那孩子看着柜台后的佳人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晓南是前些天我在流民营地碰上的,这孩子爹娘都过世了无人抚养挺可怜的,可小姑娘家家跟着我一个男人行走江湖也不方便,能不能麻烦沈姑娘照顾她一阵子,待我为她找到收养的人家再接走?”
      “生于乱世,命似浮萍,能帮的怀瑛自然会帮。”听闻助人之事,沈怀瑛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药材,拿了块丝帕擦去手上的药屑自柜台里出来,笑着俯下身看着那有几分怯生生的孩子,一双如水的眼里满是温情,“都会过去的,现在你很安全。”
      被唤作晓南的女孩自范知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还是紧紧攥着丐帮弟子的手,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沈怀瑛问道:“你……是谁?”
      “这是酒楼的掌柜沈怀瑛姑娘,医术好还做得一手好菜,晓南跟着沈姑娘住一阵可好?”
      范知恩也蹲下身安抚着晓南,顺着她的视线正撞上沈怀瑛暖融融的目光,线条分明的脸一下便红到了脖子口,又慌忙补上了句:“沈姑娘人可好了,晓南你不用害怕,安心住下就好。”
      一听要留下,小姑娘哭了起来,攥着范知恩的手更紧了:“我不想留在这,我要跟着范大哥。范大哥救了晓南,等晓南长大以后要嫁给范大哥!范大哥不要我了吗?”
      晓南的话语让范知恩窘迫起来,连连对着沈怀瑛摆手道:“沈姑娘你别误会啊!这孩子还小说话不当真的,我就孤家寡人一个。”
      沈怀瑛悄然掩住笑颜道:“无妨,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挺讨人喜欢的。”
      见她不在意范知恩方松了一口气,拉着晓南的小手道:“晓南别担心,范大哥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不走,会常常来看你,带你去买好吃的。只是你不能跟着我天天街头巷尾地奔波,住在这儿沈姑娘会照顾你,以后你也会长成和沈姑娘一样漂亮的大姑娘的。”
      “真的?”
      “绝对不骗你,我们来拉钩!”范知恩说着向孩子伸出手指。
      “嗯!那晓南在这等范大哥回来看我。”破涕为笑的孩子擦了擦眼泪,勾住范知恩的手指郑重地拉了下,又羞怯地向沈怀瑛伸出另一只手,“大姐姐我们也来拉钩,这样范大哥就一定不会丢下我了。”
      只觉得这孩子可爱,沈怀瑛笑盈盈伸出手指。晓南左手拉着沈怀瑛,右手拉着范知恩,眨了眨眼睛,将两只手拉近,全然未注意到范知恩的手都开始僵硬,只笑着说:“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两个大人的回应让孩子稍微安下心来,抬起头正看见范知恩落在沈怀瑛身上的视线如何也移不开。心智尚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在范知恩心里也有过和自己一样的念头,沈怀瑛救过他,他亦愿意终身护其左右为报。
      坐在另一桌上休息的岳峥嵘看出了微妙,喝了口酒对唐靖笑道:“哎哟,我说这丐帮真会玩,放个孩子在沈掌柜这,以后可就有了经常上门的理由了。我都能想到小沈先生知道这事以后的表情了,派你天天来茶馆盯着果然没错,这些天跑腿也是辛苦你了。”
      被岳峥嵘戳中痛处的唐靖无奈地摇了摇头:“快别提了,我就不该答应怀珀给他盯着。现在每日只要我没骑射课,他就把我往酒馆里赶,让怀珀知道这事还不气得把屋顶掀了。”
      唐靖忧心忡忡的样子让岳峥嵘噗嗤笑出声来:“我看你们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口一个怀珀,你们之间难道什么都没有?还不为他跑腿勤快些,小沈先生一高兴得好处的还不是你?”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自打那次他亲了我一下,到今日,我就连他的手都没拉过。他满心思不是屠狼会就是沈姑娘,哪有空管我哟?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亲我那下是不是逗我玩。”唐靖说着垂下头喝了口闷酒,望见柜台里还在一丝不苟整理药材的林故渊又摇了摇头,“我没岳大哥这么好的福气,有个小林大夫这么好脾气的相伴哟。”
      “你这话让他听见估计书院的搓板都要被你跪断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小沈先生除了骄横了些,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怎么没见他亲过别人?我可是听沈姑娘说,你是唯一一个能和小沈先生同住超过一个月的人,对他来说,想必你也不同于常人。你一颗真心补上去,总能让他暖起来,再怎么说那是你心上人不是?”
      “是啊,那是我心头上的人。道理我都懂。”唐靖细细咀嚼着岳峥嵘的话,想及沈怀珀那日给自己的百花糕和他平日诵诗写字的模样心头还是一热,又向岳峥嵘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怀珀离我更近些?总觉得他就像风一样,想到哪便停在哪。”
      “那我要是让你就此放弃,你可甘心?”
      唐靖赶忙摇起头来,眉目间却是更添迷惘:“怎么会甘心?我只是觉得,怀珀他可能……并没有我所想的那样需要我。他的心独立而强大,甚至,未必会为我停留。”
      看着这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年轻人苦恼的模样,,岳峥嵘只豁然笑了笑,又转头看了一眼林故渊,想到几度生死那孩子始终在自己身边,眼底满是温柔。他拍了拍唐靖的肩膀:“要让他为你停留,你先要为他停留。毕竟……在这乱世能相逢是多大的造化,你认准了他,便追逐到底,顾忌那么多干什么?唐老弟你加油,讨人欢心的办法我教你几个,你回去试试。”
      岳峥嵘说着凑近唐靖耳边细细说了一番,唐靖迷惘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恨不得拿个小本将他说的都记下来,待他说完连连道谢:“多谢岳大哥提点。”

      此时的沈怀珀正在他那一方小小的书院里静心写着书法,不知二人的谋划。离劫粮草还有十二天,虽不是迫在眉睫,却也总悬在他心上,偏又遇上范知恩误打误撞找上门来,当真是多事之秋。
      好些天未这样心平气和写上一幅字了,也不知为何今日写了这《秦风小戎》。写了一半的人搁笔默默看着纸上那几行字许久,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战火未起时,林锦师兄也曾用温其如玉来夸过他,只是这两年的变故让沈怀珀性子里的戾气越发多起来,却偏偏还要在人前作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难得一个人这般心境澄明地自省,连沈怀珀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三分陌生,更有七分疲惫。
      书院的木门便在这时被人推开,步履间听着极其陌生。沈怀珀警觉地抬起头,正见一明教打扮的男子站在院中的天井下,若有所思地望向屋里。看清来者面貌的教书先生心中猛地一沉,正是那日牢营外伤他之人,狼牙新上任的统领苏尔克。即便那人此行未带武器,却还是让沈怀珀下意识握住毛笔,暗自做好应战的准备后方平复心情,确认未露出破绽后才带着几分笑意走出屋子迎客。
      见书院主人出来,那明教弟子颇有深意地打量了沈怀珀一番,开口道:“抱歉,打扰了先生的雅兴,在下苏辞寒,素来喜欢中原文化,经过时正听见先生诵诗,颇有感触,想和先生交个朋友,有些想讨教的,便冒昧入内了。”
      “苏兄客气了,小生沈怀珀,幸会。”见他此行刻意用化名隐藏身份,沈怀珀不动声色收起武器,彬彬有礼地请人进屋开始探苏尔克的口风,“苏兄这名字也颇为风雅,但沈某看阁下面生,不像是风雨镇上的人,不知贵客从何处而来。”
      “贵客二字在下可担不起。我自西域而来,初到此地听百姓们说镇上书院里的先生是万花谷门人,故上门打扰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苏尔克说着走入屋里在书案前坐下,环视了下周遭布置心下盘算了一番问道,“不知沈先生可认识门中一位叫于役的花间游弟子?”
      于役二字一出沈怀珀不免怔了一下,那是他曾在凌雪阁用过的化名。沈怀珀微皱起眉头佯装思索了片刻应道:“万花谷门人甚众,我是丹青弟子,平日里师兄师弟叫惯了,倒没有注意有这个名号的同门。”
      没问出自己想要的,苏尔克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又审视地望向沈怀珀:“周围乡亲们都说先生博览群书,那依沈先生所见,若一人以鸿雁为外号,该是个怎样的人?”
      “鸿雁?苏兄这可就问得广了。史记有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此人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么?又或者与鸿雁传书有关,是个驿站信使?再或者是希望可以如鸿雁一般定期归家的游子?”
      “多谢沈先生为苏某解惑,不过……”苏尔克盯着沈怀珀安之若素的表情,试图再找出些端倪,笑着说,“在下所认识的鸿雁似乎并不似先生所言,也许他也只是一时兴起便想了这个代号也说不准。我听闻沈先生也是今年年初才来到这,不知那之后洛阳周围频发的水鬼之事先生怎么看?”
      机敏地察觉到苏尔克话中有话,沈怀珀转身避过那窥探的视线,淡淡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事苏兄还是莫问我为妙。”
      “抱歉让沈先生为难了。”苏尔克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桌上的笔墨笑道,“我看沈先生也是风雅之人,这屋里挂的皆是沈先生落了款的楷书,却不想先生一手行草也这般行云流水,这幅字可否赠与在下?”
      平平淡淡的请求里暗潮汹涌。不对!他绝不是为了要字!沈怀珀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苏尔克的真实意图是想将这幅字带回去和前些日子的檄文对照,忙按住了宣纸一角道:“不过是信手写着玩的,尚未完成哪里好意思赠人,苏兄若是喜欢,他日写好了沈某送上门去便是。”
      “哪好意思这么麻烦沈先生,我就喜欢这幅言未尽的字,不知沈先生可愿割爱?”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苏尔克褐色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书斋的主人,似笑非笑的嘴角让沈怀珀莫名觉得后脊骨有些发冷,只得死死按住桌上的纸僵持着。
      正在紧张的当口,屋檐上竟掉下了一枚松果,雨墨不知从哪里蹿上了桌子追逐滚动的松果,后腿一蹬将整砚台墨水洒在了纸上,整个小爪子都漆黑一片,还不忘又在纸上干净的地方踩两脚。
      “小家伙你不在里屋好好呆着乱跑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沈怀珀还是保持着严厉的语气,倒吓得雨墨缩了缩脑袋蹿下桌子躲了起来。
      “看来今日苏某来的当真不是时候,此番和沈先生相谈甚欢,以后有空还会来拜访,今日尚有他事,告辞。”眼看一幅字被墨汁淹没,苏尔克只得不动声色地作罢,简单告别之后走出了屋子,行至书院门口又停下步子,回过头补充了一句,“还望沈先生莫忘了尚欠苏某一幅字。”
      目送苏尔克走出书院外的巷子,沈怀珀才彻底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走回屋里,看着坐在屋梁上剥松子吃的唐靖问了声:“这位梁上的大侠何时回来的?”
      “我在巷口看见了苏尔克,怕你会出事,便悄然绕路从后门回来隐身藏匿在了这。”唐靖说着往嘴里塞了几颗松子。
      “今日多谢了,你隐身的功夫真是到家了。玩够了就下来帮我收拾这一桌子墨水。”沈怀珀心疼地看着被墨水浸透的好几层纸皱起了眉头,“果然苏尔克还是查到我这了,以后要更加小心才行了。”
      唐靖点了点头自屋梁上跃下,今日苏尔克和沈怀珀的对话他都听见了,自不怀疑沈怀珀的判断,再回忆方才二人的交谈,追问道:“怀珀,方才苏尔克问的于役可是你的化名?”
      “你怎么知道?”过往的秘辛沈怀珀从未和外人提过,他好奇地看向唐靖等待回答。
      “诗经里有《君子于役》,这不是你素来的风格么,‘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说的不正是小沈先生么?”唐靖说着注意到沈怀珀诧异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根,迟疑了片刻又问道,“怀珀你怎么了,我没说错吧?”
      行走江湖这些年,唐靖是第一个说出于役其名来历的人,着实让沈怀珀有些吃惊。他更是未想到过这番文绉绉的话会从这个武艺人口中说出来,原本还紧张的心情因他一席话烟消云散,唐靖认真的模样沈怀珀看在眼里让他心底生出几分暖意,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忍住笑意翻了个白眼问道:“说倒是没说错,只是这些油嘴滑舌的都是谁教你的?”
      “是小沈先生让我没事多读些书的,我只是照做而已。”见沈怀珀一笑唐靖也跟着乐呵起来,心想着岳峥嵘教的办法果然有效,便笑盈盈凑到了沈怀珀身边,悄然拉住了那只温暖的手道,“这些天你总皱着眉头,难得见你笑。今天天气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修罗场了 心疼范知恩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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