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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4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

  •   天气在一次次交锋里渐渐暖了起来,狼牙军久攻不下也剪了攻势,让潼关守军稍稍得以喘口气,没了年初时候紧迫。换防回来的薛承提着托人带来的几盒精致糕点偷偷躲在营帐外踟蹰了许久,抓准穆杏言走出去的空档将糕点放在了桌上,又对林故渊使了个眼色后匆匆退了出来。似是已习惯这样抽空在僻静处看着他,好在开春以后大夫的身体好了不少,也不再似才初来潼关时那样忙碌,能在想他的时候偷偷看一眼也比往年茫茫寻不见人好得多了。
      薛承低头笑了笑,远远看见穆杏言回来便隐了身形悄悄离开。走回自己营帐的人自怀里取出当年的那缕头发,捧在手心笑着细细端详了阵,又闭上眼睛仿若大夫便在面前般说起话来:“杏言,再给我些时间,等天下太平的时候跟我回蜀中吧。”
      也不知是何时养成了这样自言自语的习惯,穆杏言才离开的那几个天薛承忽然觉得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便开始捧着这缕头发说着所思所想,就像大夫从未走远。三年过去,而今穆杏言头上已有华发,这缕却依旧乌黑亮泽,见证着薛承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营帐的门帘被掀起时,岳峥嵘便见到了薛承一个人捧着一缕头发发呆,难得见他这般痴痴愣愣的模样,将军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薛老弟在想谁呢?”
      “哈,没什么。失了礼数可莫见笑,岳将军快进来坐。”薛承说着不动声色收好那缕头发请岳峥嵘入座。
      一袭红衣的人走入营帐手里提着一盒糕点一下便吸引了薛承的注意力,感受到投注在糕点上的目光,岳峥嵘笑着调侃道:“薛老弟的鼻子这么灵,这就闻到香味了?”
      “这是……”
      “刚刚去找小林大夫,言大夫正在给其他伤员发糕点,故渊见我去了,就把没拆封的一盒送了我……”岳峥嵘瞟了一眼薛承的脸色,生怕被取笑立马补充:“我本来也没好意思要,可是故渊那孩子你也知道,所以……你看,我也不吃独食,不是拿来和老弟你一起吃了么。”
      “既是故渊送你的,何故来我这吃,和他一起吃不是其乐融融?难不成是来我这孤家寡人面前显摆来了?”看着岳峥嵘一本正经的解释,薛承倒也起了打趣的念头。
      岳峥嵘慌忙摇起头来:“不不不,我哪是那种人。是故渊师傅自己不吃也不许故渊吃,我看故渊那孩子都馋的不行,也不知言大夫怎么了,今个我去就一直板着脸。诶,你说是不是他觉得我觊觎他宝贝徒弟啊?”
      “咳,他的事你问我作何?”料想到穆杏言不吃糕点的原因薛承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
      “那不是你老相好么?”话音刚落,岳峥嵘慌忙捂住了嘴,看着薛承顿时暗下来的面色明制的选择了打开了糕点盒然后保持沉默。
      薛承望着桌上的糕点苦笑起来:“哈,岳老兄这些消息都是哪里来的?而今我和杏……不,是言大夫只能算是旧相识吧。”
      “那他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怎么还喊你名字?”往嘴里塞了块糕点的人好奇看着薛承。
      “是么……那大概是在咒骂我或者赶我走吧。”薛承神色黯然地低下头想着重逢以来穆杏言的态度摇了摇头:“当年我伤他之深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化解。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岳将军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今日有何事?”
      言及正事岳峥嵘收起了原有的嬉笑态度,一脸正色的望向薛承:“而今潼关周围的机关布防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关外挖好的壕沟和周围布置好的机关能拦住狼牙军的前锋,再加上城门上的箭阵弩手早已排好,若遇突袭,狼牙军占不到便宜。更何况而今他们主力已撤,众多人马若再行千里反扑而来我们也不会措手不及。”
      若有所思看着挂于墙上的地图,岳峥嵘暗自思索了一阵又问道:“若是我们镇守在关内自然如此,可如果我们主力出关平乱,剩下的人还能守得住么?”
      “你说什么?要出关?”薛承闻言惊讶地望着岳峥嵘。
      “而今,狼牙久攻不下主力已撤,河北方面义军捷报时有,叛军后方不稳,陛下听说而今在关外的狼牙都是老弱残兵,有意向下令全军出关平乱,收复洛阳。”岳峥嵘说着眉间不禁拧出了一个川字,字字句句让屋里的气氛凝重起来:“而你也知道,现在潼关的狼牙军排布可能是……”
      “可能是让我们掉以轻心的假象……如若贸然出关……”薛承接过岳峥嵘的话,转过头一起看着墙上发黄的地图不愿再说下去。
      岳峥嵘不由握紧了拳头:“我方才问过言大夫,他刚从元帅帐中回来,元帅的痛风而今十分严重不宜出战,哥舒元帅已经上书陛下言明个中缘由,希望能改变圣意。但若真要出关,而今潼关的防御工事可能又要加强了,这便是我今日来的缘由。”
      “我知道了,我这几天便和师门众人一起再布一重。”薛承接了任务拍了拍岳峥嵘的肩膀:“放心,潼关不会那么容易破的。”

      出关平乱的风声渐渐在潼关传开,短短十几天里俨然成了山雨欲来的架势。此刻虽已入夜,各营帐的灯却几乎都亮着。穆杏言把绳子递给林故渊,将自己一个个抓好的方子包了起来,这几年跟随在他身边林故渊早已熟练这些活儿,不一会便将一份份常用的药整理好了。少年动了动手臂抬头看着灯下奋笔疾书的师父好奇的问了句:“师父,您写这些常用方子做什么?”
      “医书大多留在昆仑了,怕忘了便写一遍当是温习,你有问题的时候也可以翻看。”穆杏言停下笔看着年轻的爱徒笑了笑:“潼关这几个月故渊着实长进不少。不过入了六月天气热起来,又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灯下带着笑意的大夫分外平易近人,让林故渊心里暖融融的,他郑重点头应道:“徒儿谨记,多谢师父提点。”
      “傻孩子。”穆杏言放下笔笑着伸手抚着林故渊的头发,不经意的低头间将眉目里的黯然藏得滴水不漏:“看见你而今的样子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
      林故渊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紧张地望向依旧笑着的人问道:“师父今日怎么想起说这些了?”
      “只是觉得我徒儿长大了,就不允许长辈有感而发么?人嘛总有一天会老去的。以后我要是离世了,还要你送我最后一段路呢。”
      “师父可别再胡言了,有徒儿在你会好好的,以后我也会成为名医照顾师父长命百岁。”
      “哈,你说的对。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驾鹤西去了,故渊你要记得将这锦盒与我一起下葬。”穆杏言说着站起身自行装里找出一只小盒子,背着林故渊缓缓打开了盒子,出神地端详了许久终摇了摇头又苦笑着合上盖子放回了原处。
      被挡住视线的少年伸长了脖子望过去也只见到一个合上盖子的盒子静静放在架子上,外层简单却少见的花纹让他记起这是龙隐村的乡亲们给师父的,该是和师父的过去有关,今天师父究竟是怎么了,思来想去林故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无从寻找头绪。
      正在少年不得要领时,断断续续幽咽的叶笛声自远处传来,不熟练的调子让林故渊听着思绪更乱。而穆杏言却在此时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帐外:“故渊,为师出去走走,你若累了早些休息。”
      “师父你去哪?”不待林故渊多问,穆杏言已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初三的月似一道银钩挂在天幕,众多不为人知的过去似有了缺口般涌上穆杏言心头。才走出几步便见岳峥嵘提着酒神色凝重地迎面走来。
      看见穆杏言的岳峥嵘不由慢了步子,站在原地有些征询地望向大夫,正欲开口时,穆杏言了然侧了侧身让出了去营帐的路,他只微微向岳峥嵘点了点头,便将所有的话都省下了。会意的天策对着穆杏言抱拳致谢,在无言的默契里转过身走向了军医的营帐。
      目送着岳峥嵘走进营帐,穆杏言想象得出林故渊该是怎样欢喜的表情,儿孙自有儿孙福,而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只希望那孩子能在这乱世里安好。亮着的营帐映入穆杏言的眼里成了难得的暖意。他欣慰地转过身,循着那有几分熟悉的叶笛声渐渐走远。
      不怎么明亮的月色洒在穆杏言身上倒让独行的人少了几分茕孑的感觉,越发近而清晰的声音唤起了穆杏言这些年极少去触碰的回忆。夏夜的风吹走暑气也让大夫更加清醒,早就该被埋葬的过往在此刻格外清晰,只是而今想来不再会如三年前那般锥心刺骨。
      蛙声虫鸣中薛承独自坐在山坡上吹着叶笛,那是来潼关后常听将士们哼唱的调子,深邃的眼眸难得是低垂的状态,似是沉湎在这生疏的音律里不复平日的乖张恣意。慢慢靠近的脚步让叶笛声戛然而止,防备中的薛承眼神一凛迅速转过身,正撞上穆杏言复杂的眼神。
      只是相望的一瞬,薛承眼里的戾气便烟消云散,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眷恋。月光下的身影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薛承面前,微皱的眉头一如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注意到薛承眼神的变化,穆杏言尴尬地别过头,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只下意识地又退了两步,转过身躲到了树后,背靠着树干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大夫也会来此,是来和我告别的么?”知他有心闪避,薛承也不再勉强,靠着树干另一边也坐了下来,这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树正好隔开了二人的尴尬。
      像是没听见薛承的话,穆杏言仰头从枝叶的缝隙里出神地那轮残月没说出一个字。薛承等了许久未得回应,又低下头吹起了叶笛。只是这次换了曲子,曲调不再如方才一般生疏艰涩,潺潺流水般流淌出的音律让却大夫有些觉得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那是他过去常弹给他听的曲,薛承竟是记下了调子。出身万花谷的大夫知晓音律,也自能从笛声里听出他的情绪,能吹成而今的样子,该是练了许多次,每每吹起叶笛时薛承是怎样的心情,穆杏言也能猜到几分。自陆离死后他便再也没碰过丝竹管弦,而今再听这曲子方觉得时光流逝,可有些事,并非是时间能抹平的。
      本是纾解愁绪的曲子,而今在蛙声虫鸣的应和里更添了一分世外的安然。穆杏言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终于能慢慢心平气和地回想过往那短暂的温暖和绵长的苦难。若不是国难当头,他定会再次远走他方,此生不复相见。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起来,也不知是上辈子自己做了什么孽,竟会遇见这样一个人。深情也好,绝情也罢,终成解不开的困局,爱不了、恨不透却又怎么也逃不开。
      只是明日,便要出关平乱,也不知会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里秋日枫红似火的盛景。
      一曲终了,未离开的穆杏言让薛承心里有几分安慰,他凝视着自己手中的叶笛轻轻喊了一声:“杏言……”
      被这称呼唤回思绪的人愣了一瞬,旋即将所思种种藏得滴水不漏,平静应道:“何事?”
      “这次出征生死未卜,若是我命丧疆场,你会原谅我么?”
      只觉得心尖被人扎了一下,也许真的只有生死能斩断他们之间的种种因果,穆杏言的眉间又锁了一分却也答不上薛承的话,他咬着嘴唇思索了一阵,终是沉默地站起身缓缓往回走。
      薛承背靠着大树黯然听着渐远的步伐,不敢去看他离去的背影,他怕自己看一眼便会舍不得他走而将人拉回自己身边,更怕看到那之后穆杏言冷漠而厌恶的神情。只得故作镇定地仰起头对着月亮默默祈求他来日平安。
      清冷的残月见证着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也见证着岳峥嵘放不下的心事。碗中的酒似乎忽然就沉重了起来,酒中倒映着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有几分陌生,再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少年,他微微笑起来问道:“故渊你还没喝过酒吧?”
      “恩,以前还在昆仑的时候会遇见酒后打架受伤的人,师父就告诉黄汤还是少碰为妙。况且师父还说我还小……我明明已经长大了”林故渊嘟着嘴稚气未脱的脸上分明写着不满。
      “哈,你的确还小啊。”
      “哪有!岳大哥你看我现在也可以照顾病人啊!”
      “男子二十及冠,你可还未到成人礼的时候,那不就是孩子么?”岳峥嵘说着饮了一口酒,这是他偷藏好酒,性子极烈,好似一团火从口中一直烧到了胸腹,酣畅之间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林故渊有些委屈地望向岳峥嵘:“师傅这么说也就算了,岳大哥你也这么说……我明明就长大了,可以帮你们分担好多事情。”
      “那和我分享这美酒呢?”岳峥嵘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对着林故渊挑了挑眉:“这酒虽会误事却也可以解忧。我现在就有个头疼的问题解不了,你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诶?岳大哥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么?师父今天也怪怪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林故渊瞪大眼睛走到岳峥嵘面前,敏锐地发现了他眼里的矛盾。
      索性将人拉得更近,林故渊清澈的眼睛让岳峥嵘觉得有些歉疚的,他伸手刮了下少年的鼻子笑得讳莫如深:“你陪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一言为定!”林故渊夺过岳峥嵘手里的酒碗,神气地向着他使了个眼色,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孩子竟不管入口辛辣,咬牙直接将整碗灌了下去。灌下烈酒的少年脸上刷的红了起来,他放下酒碗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却还逞能地说着:“岳大哥你看,你们大人能喝酒……我也能。”
      岳峥嵘有些咋舌地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你分明还是个孩子。”
      “谁说的……岳大哥……”直窜上来的酒意在林故渊脑子里轰得炸裂,未碰过酒的少年立时晕乎起来,他摇摇晃晃凑近岳峥嵘抱着他的肩膀含糊不亲地问着:“岳大哥……有什么为难的事……告诉我嘛……你的事……就是……我的……”
      尚未来得及说完林故渊便趴倒在了岳峥嵘身上,模模糊糊的话听在岳峥嵘耳里起了不小的波澜,他摸着那少年的头发强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将林故渊抱在怀里,凑在他耳边轻声着说:“我只是想你平平安安地长大,然后在我们打下的太平天下里过你喜欢的生活。”
      昏睡的人似是听懂了岳峥嵘的话,竟是微微扬起了嘴角。细小的变化牵动了岳峥嵘的心,他不由自主地蹭了蹭少年的额头,将人抱回床铺掖好了被子。岳峥嵘从未想过,他人生里第一次说谎竟是为了这样的事,他解下一缕长枪上的红缨放在枕边又看了一眼林故渊,不舍地走出了营帐。
      “多谢岳将军。”正逢归来的穆杏言站在帐外对着岳峥嵘抱拳致谢。
      又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营帐,岳峥嵘摇了摇头:“言大夫言重了,即便不是我,你也会这么做吧。”
      “的确如此。放心,故渊会明白的。言某在此也祝岳将军所向披靡早日凯旋。”
      想及战事岳峥嵘心里一沉,却还是向穆杏言点了点头:“哈,托您吉言。明日分兵而动,大夫您也保重。”

      林故渊一直睡到第二日的黄昏才醒过来,而后他惶恐地发现了一个事实,穆杏言和岳峥嵘都随着出征的大军离开了潼关。而他,则被留在了这里。
      “师父,岳大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残阳如血,站在营帐前茫然少年握着留在枕边的红缨,眼里满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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