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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3送雁侵胡月,惊霜点铁衣 ...

  •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潼关?”林故渊望着天地间茫茫的大雪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十几天的漫漫路途以让他精疲力竭,再加上严寒侵袭,让他觉得这些天仿佛把一辈子的路都走了。离潼关越近看见的情景越加苍凉,沿途越来越多的难民和伤患让年轻的林故渊心惊,而他更担心的是师父的身体,穆杏言的脚步的前进得几乎比自己还艰难,又呛了几口风让大夫整个人都在飞雪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薛前辈回头去昆仑找不到师父会不会责怪自己未守诺言。
      穆杏言拉低了斗篷的帽子,转过身摸了摸爱徒的脑袋,还是希望能让这孩子回去:“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再走一阵到了潼关怕是再想回家就难了。”
      “都走到这里了回去岂不是很丢人?我要留下来照顾师父。”林故渊说着攥紧了师父的手,穆杏言的手似乎冷的像落在自己脸上的冰雪,让林故渊心里猛地一惊:“师父,你的手好冷……师父!”
      林故渊瞪大眼睛看着穆杏言直直向后仰去,在他撞到地上前拉住了师父。忽然加在肩膀上的重量让他一下跌跪在了地上,也只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学的太多了。这时他才发现师父两颊红透了,伸手摸了摸穆杏言的额头已是一片滚烫,竞没有提早发现师父的病症,林故渊后悔也来不及,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他彻底慌了手脚:“师父你都烧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停下休息?”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未不知所措的少年注入了些力量,林故渊抬起头只见一队巡防的士兵正向着自己而来。他扶着穆杏言站起来,充满希冀地望向前方费力地挥了挥手。
      岳峥嵘勒住缰绳,惊异地看着站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少年:“小林大夫,你怎么来了?”
      “岳大哥……师父听闻潼关战事,带着我来帮忙,可是昆仑一路过来风雪太大,师父病倒了。”林故渊仰起头看着马上的人忽然觉得鼻子酸起来了。
      看那少年狼狈的样子,岳峥嵘会心跃下马,向着林故渊郑重抱拳道谢:“多谢二位义士心系河山,放心,尊师不会有事的。我带你们回潼关。”说完他便将穆杏言抱上了自己的马背,又扶着林故渊上了副将的马,少年低头抓鞍鞯的时候正撞上岳峥嵘沉稳里带着谢意的目光,再次见到这样的目光,让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尽管以往骑马的次数极少,现在在马背上颠得有些吃不消,林故渊还是望着最前方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除了师父,这是第二个会在自己无助时候出现的人,这份恩情他一定会在有生之年还上。
      昏昏沉沉的梦境里出现了众多身影,穆杏言站在云湖的最中心看着他们一个个带着不同的表情做着自己的事:师父笑着研药,霍岐在喜滋滋数钱,故渊紧张地写方子,林伯林婶带在村里发孩子的喜糖…熟悉而简单的日常琐碎承载了他生活里所有的美好。梦中人看着一个个场景情不自禁笑了,却又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头,发现身后正站着两人,一样的面容之下一人笑得如春风,一人冷得如霜雪,却都在说着:“杏言,我来带你回家。”尚未来得及思考眼前的一切便震荡开来,回过神时已然陷入云湖深处,却被人紧紧揽在怀里,一丝也不肯松手。
      “薛承……你走……我与你……毫无关系……”马背上发着烧的大夫开始迷迷糊糊的梦话都入了岳峥嵘的耳朵,他低头看了一眼意识不清的人,心生出几分好奇。
      回到潼关后穆杏言又反反复复烧了三天才退烧,明明是来帮助军中伤患,却劳得他人来照顾,这让穆杏言分外过意不去,还未痊愈便开始医治伤患。潼关守军里有在洛阳失陷时受伤的士兵,自他们口中穆杏言知道了更多的消息。洛阳失守,退守潼关的封常清和高仙芝被听信谗言的陛下处死,而今到任驻守潼关的是哥舒翰元帅。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哥舒翰率二十万士兵而来积极修筑攻势,倒也抵住了叛军西进的爪牙,只是潼关守军之中部将各不统属良莠不齐的情况也是众所周知。
      也不知以后战事如何,穆杏言帮伤病包着伤口时自他们眼中看到深重的不甘与愤懑。江湖人想要的太多便成了一方武林之难,这朝中人若是想要的太多,那便是全天下人的劫难了。
      林故渊自帐外偷偷探了个头进来,见师父刚忙完便你窜了进来,笑着将身后藏着的热腾腾的一碗美食放在了桌上。穆杏言看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蝉衣包圆笑起来:“哪里来的?”
      少年盯着碗挠了挠头又讨好地望向师父:“采药的时候顺路挖了些野菜,看见伙夫大哥那还有些食材,我就试着做了,想着师父身子初愈一定口中没什么味道,就拿来孝敬您啦。”
      “手艺不错。”穆杏言尝了一口放下筷子看着眼珠咕噜噜转的少年点了点头:“我看故渊可不是为了做给为师一个人吃,这是在动哪门子心思?”
      “师父一定是这些日子忙得记不得时日了,今个已经腊月三十了,明天就是除夕,将士们守在这里餐风饮雪的,又不能回家和亲人团员,我想做些好吃的给他们,这是以前娘教的。”
      将筷子交到林故渊手里,穆杏言站起身若有所思:“是么……明天就要除夕了?这一年过得真快。难得你有这心,想做便放手去做吧,别只顾着给岳将军一人便好。”
      “师父你说什么呢!”林故渊赶忙回头看了看是否有旁人,慌忙捂住了穆杏言的嘴,在他小声的笑里不好意思地逃出了营帐。
      坐回桌前的大夫拿起筷子望着眼前的蝉衣包圆不由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剪窗花时一地的红屑成了他记忆里抹不去的血泪。本以为可以在来日终老恶人谷的岁月里淡忘所有,却被他再次出现改变了轨迹,就算不是天下大乱让他离开昆仑,他也会想办法躲去薛承找不到的地方。那个人啊,那个一提到名字就会让他心惊的人,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了。可却也,无法忘记曾经太过美好的假象。
      军中的除夕因战事而过的格外简单,甚至没有一丝过年热闹的氛围,林故渊端着蝉衣包圆小心翼翼进了岳峥嵘的营帐,刚参加完战事讨论的将军恰好尚未来得及吃饭,见到小大夫送饭来,自是开心,便边吃边和林故渊聊了起来:“我说故渊啊,你师父是不是薛老弟的旧识啊?上次带他回来时我听他发着烧还在念叨薛老弟的名字。”
      “他们的确认识,可是师父每次看见薛前辈都避之不及。”
      “哈,那说不定是薛承仗着家底丰厚闯出的风流孽债了。”岳峥嵘喝了口热茶望向坐在身边低着头的少年:“一直忘了问小林大夫的出生,不知祖上可是嘉禾人?”
      林故渊惊讶地抬起头:“岳将军怎么知道?我娘亲便是嘉禾人”
      “哈,这蝉衣包圆有家乡的味道。想不到还能在战场吃到。”岳峥嵘的眼神透过林故渊望向账外看不见头的东南边,仿若看见了水乡之旁的亲人,若是这战火蔓延到故乡,那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
      “那我可以喊将军你岳大哥么?”少年看向岳峥嵘的眼里又多了一份信任。
      似是被林故渊认真的表情逗到,岳峥嵘爽朗笑了几声后又开玩笑般地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小林大夫你管薛承叫前辈,管他老相好叫师父,管我叫大哥岂不是低了一辈?”
      “可是叫你岳叔叔岂不是很老么?”
      “我三十,你十五,你可只有我一半,喊声叔叔又怎么了?”
      “那再过十五年,我三十你四十五不就不到一半了?”林故渊算了下撑着下巴歪头反驳着岳峥嵘。
      只觉得这孩子有意思,岳峥嵘煞有介事的向着他抱拳致意:“好好好,小林大夫便喊我岳大哥吧,以后这军中我保护你。”
      这句话,让林故渊记了一辈子。林故渊曾以为这年除夕可能是他过得最简朴的一次,却未想到连年战火几乎让他十年里皆是如此跨过了年尾。未完全脱去玩心的少年本想着年初一再找机会玩一会,可年初一那日安禄山在洛阳称帝的消息让整个军营都被沉重笼罩。
      岳峥嵘告诉他,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正帅重兵直扑潼关而来,全军严阵以待。
      各路江湖义士为解国难纷纷奔赴洛阳及潼关组成义军,也让原本肃整的队伍里多了不少新面孔,而畏寒的穆杏言基本就缩在了营帐里等着伤患找上门,也未见过这些新来的人,只知这几日的战鼓响得越来越频繁,倒是林故渊一日比一日勤快地往外跑,每日都告诉他新的战况。岳峥嵘披挂跟随着元帅哥舒翰的属将王思礼的麾下,因早年闯荡江湖在道上有些交情而负责起部分江湖义军的统整,承担起奇袭、驻防的运筹。

      冬夜的潼关除了猎猎的风声还有些许模糊的羌笛声,依稀听得出是旧事东都民谣的调子,唤起为入眠的人的愁思,只有换防驻守在城墙上的弓箭手们依旧聚精会神不为任何声音所动,呼吸间的白气成了城墙上最生动的景象。
      薛承搓了搓手站起身,眺望着远方依稀的连营灯火陷入了沉思。战乱伊始他安置好家中众人后便立即奔赴昆仑,却只得人去楼空的结果。恰逢此时听见东都失陷潼关的消息,想着大夫该也是下山济世去了也许还能在战场遇见,便招募一支唐门子弟组成的小队赶赴潼关。未料到又在此地遇上岳峥嵘,而他身边偶尔出现的林故渊也让薛承欣喜万分。人生何处不相逢,他更愿意相信,这机缘巧合是他和大夫之间早就埋下的羁绊。
      只是国难当前,每一步都必须更为谨慎。安庆绪的队伍已经和潼关守军有了几次交锋,虽潼关守军大部分是临战凑编的军队,却也占着地利与众位守将的运筹帷幄挡住了狼牙军的攻势,迫使叛军不得西进。虽前行受阻,叛军却没有退去的意思,潼关守军亦不敢大意,每日换防坚守严阵以待。
      瞬息万变的战场只有残酷二字从未变过,受命驻守城墙的薛承站在高处目睹了太多。半个月来唐军再以血的代价拖住狼牙的脚步,每一次交锋的厮杀声里都参杂这伤者的哀嚎,热血洒在地上过不了多久便被风雪埋上,然后又被活着的人践踏成红白黑相间的颜色。和他一起加入义军喊着报效大唐的那叫章卓的青年,在昨日出关应战时受了十几处刀伤,不知熬不熬得过今天。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死多少人才能结束,薛承心中也没有答案。
      换防的梆声唤回了薛承的思绪,他拍着身边守城唐门子弟的肩膀说了声辛苦便匆匆走下了城门往军医的营帐走去。虽十天前便知道穆杏言在此地,却因怕大夫发现再一气之下没了踪影至今未见过他,也不知今日去探望章卓会不会又惹他不悦。
      早该安歇的营帐此时依旧亮着灯,走进还能听见步履匆匆的声音:“故渊,去取复元活血汤来,快!”
      薛承轻掀开帐门只见穆杏言衣上占了不少血迹,来回行走在几位伤员之间,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的人尚未察觉薛承的步入,只专心致志照顾着伤员。这些日子的两军对垒忙坏了军中的大夫,小小的营帐里已经躺了好几个重伤的人。沙场的无情让大夫眼里的忧患更为深重,仿若躺着的皆是他的兄弟亲友,竭尽全力也要和阎王讨回性命。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穆杏言这样专注的模样,他端着药吹了吹凉微笑着将人扶着坐起喂下了汤药,细声在他耳边鼓励了两句,虽听不真切说了什么,薛承依旧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温暖人心的语调,这才是他久违而真实的样子。
      “故渊,帮我再拿些洗净的纱布来。”大夫的声音让薛承回过神来,他看了眼面前的纱布朝着林故渊摇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拿着纱布笑着递到了穆杏言身前。
      却未想大夫头也不抬地接过了纱布,正细心为刀伤的病人换药时,那青年看见同乡薛承微微动了动身子,立即被穆杏言阻止:“别动,伤口才愈合,若是妄动真会丢了性命。”
      “兄弟们都没事,章小弟好好养着便是,过些时日又是一条好汉。”自章卓眼里读懂他想说的,薛承会心笑了笑安慰道,倒也让重伤的人重回平静,对着他虚弱的点了点头。
      “你!”穆杏言猛然抬头看着薛承惊讶万分:“你怎么会在这!”
      “自是与大夫有缘又重逢了。”
      若是周围没有伤者,穆杏言绝对已经将手边的清水泼了过去,他转头看了看歇息的伤员,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孽缘么?收起你的论调,我不想听你的胡诌。”
      孽缘二字一出倒让薛承收敛了几分笑意应道:“我是带同门们来支援官军的,这位小章兄弟是我同乡,如今受伤故来探望。”
      “他能熬过去,而今人也见了,可否麻烦仁兄您出去,不要打扰我救人?”穆杏言指了指帐外面,不再多看薛承一眼转过头无表情下了逐客令。
      “叨扰大夫了,还请大夫也保重自己。”虽心疼大夫而今疲惫的模样,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薛承只得低落地点了点头,又不舍地望了穆杏言一眼转过身退出了营帐,毡帘隔开的世界形同陌路,想着他冰冷的眼神薛承有些丧气地靠在了帐外的柱子上喃喃自语:“杏言,于我你依旧这么吝啬表情么?”
      随后的几天薛承照常带人换防城墙,章卓捡回一条命来让众人皆松了口气,本想一队人都去谢谢大夫却被薛承拦下,不愿太多人去打搅他。畏寒的大夫基本不出营帐,也让薛承没了远远悄悄看着他的机会,忙碌的事务让林故渊也无暇再往外跑,几日过去未得穆杏言的消息却是更为挂念,也不知他有没有累坏。那人分明依旧是回忆里的样子,却已然将自己赶出了他的世界,既是自己去不受欢迎,那……
      薛承想着取出怀中的瓶子端详了许久,小心翼翼打开盖子吞了一颗药丸,又细心将瓶子收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伴着凛冽的风让他觉得自己有种大义凛然的感觉,不多久一阵阵绞痛便自腹中传来,额头沁出汗水的同时,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倒在地上的前一刻薛承想着又能见面忍痛笑了起来。
      他是被属下七手八脚抬到穆杏言的营帐里的,一见病人时薛承,大夫的脸都黑了。本想着若无大碍便继续交给林故渊,再望闻问切之后只得改了主意,躺在这的脸色煞白的人估计林故渊还应付不了,穆杏言只能硬着头皮屏退闲杂人等开始医治。
      几剂拔毒的方子下去,原本昏厥的人吐了些秽物出来渐渐有了意识,迷迷糊糊喊着:“杏言……别走……”倒让本准备狠狠施针的大夫叹了口气收了几份力道。
      可薛承还是被疼醒的。他昏昏沉沉地想睁开眼时候只觉得眉心一疼,只听见穆杏言的声音:“故渊你看,若是病人意识不清或者忽然晕倒这么揪眉心是最方便应急的办法,你试试。”
      又是眉心一记疼痛,薛承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尚未收回收的林故渊哭笑不得。穆杏言看了看薛承还一片懵懂的脸,又对林故渊说:“再试着揪一下差不多就能完全清醒过来,故渊你再调整下力度。”
      话音刚落又是眉心一下,让薛承整个人一激灵,慌忙护住自己的眉心道:“大夫我醒了。别再揪了!再揪明天不能见人了。”
      “前辈你眉心一点红多精神!”看着薛承红成一片的眉心林故渊忍俊不禁。而穆杏言则是难得平静地望着薛承,淡漠的眼里只有探寻病根的执着:“你吃了什么?”
      被那双眼盯得心里发毛,薛承为难地自怀里拿出了精致的药瓶,穆杏言在见到药瓶的那一刻愣住了,他怔怔看着那小瓷瓶不由咬住嘴唇,沉默许久后一把夺过瓶子倒出了几颗药稍微闻了闻,然后便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承:“三四年前发霉的药怎么能吃!为什么不扔了!”
      “原来已经三四年了么?”薛承重复了一遍,夺过瓶子死死护在怀里,有些凄楚地望向穆杏言:“可这是当时你亲自为我配的怎么可以扔?我一直觉得这些药也好像是大夫昨日才给我的,我的杏言从未离开。”
      穆杏言咋舌看着护住药瓶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来,口舌之争他从未胜过薛承,穆杏言收回落在药瓶的视线摇了摇头,转过身正欲离开时被薛承拉住了手,那手不再和他记忆里一样温暖,却依旧有力:“穆大夫,你不能多陪我一会么?”
      “可我的病人,不止你一个。阁下若觉得恢复的差不多可自行离去,将位置让给他人。”穆杏言说着甩开他的手,连回头都懒得给薛承。
      “杏言,别再离开我好么?”
      “薛承,这个梦该醒了。好好休息吧,去需要你的地方。我的身边,再无你的位置。以后,也别再折损自己身体用这些苦肉计了,去救更多需要的人才是真的。”大夫低下头,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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