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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2: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

  •   回落日岭的一路安静的可怕,林故渊噤若寒蝉般跟在穆杏言身后,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师傅生怕他怪罪自己泄露了行踪。在他印象里师父时常是笑着的,今日这样动怒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也不知薛前辈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得师傅这般,不过岳将军一直说他是个不错的人,也就姑且认为他是个好人吧。
      在林故渊犹豫着究竟该不该问师父过去的时间里,师徒二人已然回到了山间的小屋。穆杏言坐回自己桌旁时嘴唇已冻得有些发紫,林故渊一见便匆忙将披风抱出来给他披上又泡了暖炉,再煮好姜汤端给师父,前前后后忙活完才坐在了师父对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观静心阅览医术的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依旧习惯性地做着批注,时不时停下嘱咐徒儿一些常用易混的药理。师父阿师父,你究竟在想什么啊?盯着安之若素的穆杏言让林故渊脑中的问题一个个蹦出来却又一个也问不出来。
      “我都不再纠缠的事,故渊你又何必深究?若是再分心,明日就去扫雪。”穆杏言带着几分严厉的话语终止住了在林故渊脑海里盘桓的众多问题,只得静下心来认真听着教诲。那是穆杏言少数几次面带厉色,故而当天穆杏言教了他哪些药理林故渊至今都牢记着,原本以为过两天便会回到往常的生活,却不知这故事一旦开始便难以结束。
      第二日清晨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林故渊便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极其不情愿地起床正准备去开门时,穆杏言也走到了门口。打开门的瞬间,一个病人直直跌进了师父的怀里。林故渊第二次见到了师父脸上表情和蜀中变脸绝活一般的变化。穆杏言满脸嫌恶地站在原地,扶也不是走也不是。
      手上绷带已然染了血的薛承有气无力地靠在穆杏言身上,紧紧攥着他一双手说着:“大夫……我伤口裂了,你帮我快治治。”尽管他声音比昨日虚弱了很多,从侧面看林故渊却总觉得他眼里都是笑意。
      “薛前辈你……”正当林故渊准备开口的时候,穆杏言挣开被握住的手,径直将薛承推到了林故渊面前。
      “故渊你的病人回来了,自己处理。”穆杏言冷眼看着薛承跌跌撞撞靠到了徒儿怀里,还未等林故渊回应便匆忙离开了屋子。
      本想着要追出去,才迈出两步便感受到伤口火辣辣的疼,薛承只能回过头眼睁睁看着大夫一溜烟就跑没影,空伸出一只手什么都留不住。倒是林故渊被两人的举动逗得不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薛前辈,师父怎么见到你就和见到老虎一样?”
      薛承的眼神顿时黯了下来,不舍地收回目光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这是我欠他的,你就别多问了。我看杏言就穿着那点衣服出门会着凉的,故渊你快把披风给他送去。”
      “那前辈你呢?”林故渊犹豫地看了看薛承身上染红的绷带。
      “我没事,你快去,你师父往日最熬不住冷了。等你回来再为我治疗也没事,我撑得住。”薛承坐到了椅子上冷汗直冒,勉强笑着向林故渊挥了挥手。
      会意的少年只得拿着披风出去追穆杏言,攻防时被浩气偷袭时也没见他跑的这么快,当真是遇上克星了么?跑遍长乐坊才找到在猎户家出诊的穆杏言,果然一双手已经没了温度,林故渊赶忙将披风给师父裹上,哪知穆杏言一听是薛承让他来送披风的,二话不说当即把披风脱了连着说了几句狠话把林故渊赶了回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你们俩而立之年的人不能好好说话么,让我夹在中间传话做什么……碰了一鼻子灰的林故渊心里想着又回到了医馆,本来想找薛承抱怨,却发现闭幕眼神的他脸色也不好,旧伤复发的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
      听见声响的人睁开眼睛,看见回来的林故渊手上还拿着那件披风,不由皱了皱眉:“果然……杏言还是这脾气。”
      “前辈你来之前师傅明明不是这样,他……”林故渊一边为薛承拆绷带一边反驳道。
      “我知道,他温声细语妙手仁心,穆杏言对谁都和善却又和每个人保持着距离是么?”提及那个曾经一想到就能让自己打心底暖起来的名字,薛承语速慢了下来:“是我让他成了而今的模样。嘶……”
      伤口的疼痛一下钻到心里,薛承倒吸一口凉气。拆完绷带的林故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口,立即沉着脸说着重新上药:“我说前辈啊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你不知道么?我走之前不是告诫过你要多休养才能养好伤,你连着赶路这伤后还怎么养好?回头要是师傅看见了还指不定怪我没有医好你。”
      “是是是,小大夫说的是。”
      “前辈明明就是没听进去的样子,这样不配合大夫的病人怪不得师父不想医你,还说你要是不离开这,他就不回来。”
      “是么?”薛承收起陪笑的表情看着被丢弃在地上的旧绷带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安静地配合林故渊重新包扎好伤口。一圈又一圈裹在手臂的绷带掩住了裂开的伤口却挽不回早已千疮百孔的过往。注定留不住的人,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忙活了一阵的林故渊终于直起身子,看着整齐的包扎满意地点了点头:“三天后拆纱布换药,前辈可别再乱走动了,前辈!你怎么又乱动。”
      薛承小心地避开伤口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摆设如此熟悉的清苦小院,苦笑道:“我不想如此打扰他的平静,既是如此,那便尽量少出现在他面前,我先走了,多谢小大夫诊治。替我转告尊师,薛某不会再上门叨扰了。”
      “可是前辈你的伤!”
      “江湖人,死不了。”薛承佯装无事拍了拍胸膛,这孩子关切的模样和穆杏言如出一辙倒也舒缓了几分疼痛,他望着林故渊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见你师父头上又有白发了,好好照顾他吧,这些年他着实不容易。”
      师父有白发了么?林故渊如是想着,回过神来时薛承已经走远。穆杏言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前前后后在屋里一阵搜寻发现薛承没留下什么东西后才安心坐下。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故渊一时想不出别的来形容这个状态的穆杏言。入夜端着安神茶给师父时又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两三根白发混迹在了他的黑发里。本想着为他拔去,却被穆杏言一句谁不会老去呢拦了下来。
      而后的三日里师徒二人的生活回到了原本的状态,自从在昆仑定居,每年的严冬都让穆杏言格外头疼,而今凛冬将至,天一擦黑便缩回了卧室,戌时未到便睡了过去。尚未有倦意的林故渊在案旁又看了一阵医书,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去院里再查一下门是否已锁好。
      小心翼翼推开屋门生怕吵醒穆杏言,林故渊放轻脚步走到院子门口,却发现倒影在地上的西墙之上又多了个影子,可再看西墙却是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这不会是闹鬼了吧,大惊之下他定了定神,匆忙攥紧了一旁的扫把,向着西墙走去。只迈了两步,那影子竟向着自己脚下动了起来,正当他准备挥扫把的时,手腕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
      “小大夫,我是来找你换药的,你这架势可得把你师父吵醒。”薛承压低声音笑盈盈站在林故渊面前,将受伤的手臂伸了过去。
      “前辈你不是走了么?”林故渊惊讶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满是疑问。
      “在下只是不出现在尊师面前而已,从未走远,看准了这个时候他该睡了才来的。”
      “那这几天前辈一直在周围偷看师父?”
      少年的问题倒让薛承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指指自己的伤口:“小大夫还是先帮我换药吧,你的屋门再这么开着寒风得把你师傅吹醒了。”
      林故渊回头看着大开的屋门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脑袋,轻手轻脚地将将人带进了屋子。没想到为防被穆杏言看出蛛丝马迹,薛承竟是连绷带和药材都已自己备好,将东西都放在桌上后方坐下请大夫医治。借着烛火林故渊一丝不苟地为他换起药来,也许是怕吵醒睡着的人,二人皆无言语,薛承凝视着书架上那些熟悉的书目,仿若又见到他们的主人仔细研读的样子。而林故渊则专心于这第一位病人的伤势,再次一圈圈缠好绷带后才放下心。
      薛承试着又动了动手臂,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小心地站起身,不待林故渊阻止便走到了穆杏言的卧室外,踟蹰了好一会,悄悄推开了门。大夫还是如他所知一般在睡着时仍然亮着烛火,简单的屋子因主人睡去而一片平静。清冷的眉目里没了平日里的忧患,难得的恬静让薛承开始好奇穆杏言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心忽然便安定了下来,薛承默默看着梦乡里的人,不自觉得浅笑起来,此生能再见他安好,该是苍天眷顾。
      薛承瞥见穆杏言鬓角银白的发丝迟疑了一下,只轻轻为他掖好被子不动声色地关好门退出了房间。
      直至走到大厅,薛承才轻声对憋了一肚子话的林故渊说:“莫告诉杏言我没走的事。”
      “可是……”
      “他若知道,又要恼恨了。若是小大夫为薛某守好这个秘密,我便告诉你岳峥嵘最近的动向可好?”
      听见岳峥嵘的名字,林故渊的心微微颤了一下,看着满面善意的薛承思索了一阵,嘟囔道:“前辈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那我就当小大夫答应了,三日前岳峥嵘接到调令,已经赶赴潼关驻守。”看出林故渊心事,薛承也未点破,只笑了笑将方才换下的旧绷带和药材收好便起身轻轻走出了院子:“故渊你可要为薛某守好这个秘密,下次换药时候再见了。”
      在薛承离开后林故渊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把师父给卖了,但木已成舟的事实若让穆杏言知道自己肯定得倒大霉,只好回屋里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留下痕迹才提心吊胆地去睡,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幸而第二日没让大夫发现什么。
      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薛承都在穆杏言入睡后方来找林故渊诊治,换药的时候总不免多问几句穆杏言,一次次的关心倒也让林故渊消了气,只觉得这俩大人一个躲着一个闷着像极了置气的娃娃,自己却又什么都帮不上,只得多传几句话,希望早日化解他们的过去。
      天气也在这来来回回里越发冷了起来,本以为只是和寻常一样的严冬,却在这一年的最后彻底变了。多年之后林故渊再回忆起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那天仍觉得心惊。
      那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起兵谋反,改写了林故渊认识的所有人的命运。

      战乱之始所有人都觉得战火会很快弭平尚未担心国运,却在十二月得到洛阳失守的消息。大批流离失所的难民逃进了恶人谷中,一时人心惶惶,时局动荡。急转直下的战事让薛承不得不回蜀中家中安顿后方,离开前千叮万嘱林故渊要照顾好穆杏言等他回来。
      穆杏言的医馆一下便忙碌了起来,众多逃难的人理不乏伤患,撑不到恶人谷内的病人都在昆仑的落日岭上找他医治,一时间忙的连喝水都顾不上。人力不够的情况上,林故渊也只得硬着头皮上阵帮师父分担一些轻伤的病人。
      一日多过一日的难民让师徒二人几乎每日从睁开眼一直忙到深夜闭眼休息,难得吃饭时闲下稍料两句便会听到那些身体孱弱的人用惊惶的语调形容前线的惨烈。
      林故渊和穆杏言无法想象失陷的洛阳是怎样的场景,曾经繁华的东都而今已是哀鸿遍野。大唐军士折损严重,天策众将首当其冲,眼看着就是直逼潼关的架势。每每听到这些,林故渊心里就猛地揪了一下,薛承这一走,也不知岳峥嵘而今如何。
      这日穆杏言将药给折了手臂的最后一个病人喝下后已是深夜,他裹紧了披风带着林故渊走出了屋子。昆仑的夜原本是只有风声的呼啸,而今却见许多处难民生起的火堆。在风中颤抖不已的光像极了在战乱里岌岌可危的苍生,印到大夫眼中,成了最深沉的悲悯。
      “故渊,我已经写信给谷中的医友,让他们来我医馆里接替事务。明日我要出谷去前线,那里,该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可是战场险恶,你还小,故渊是留在此地照顾病人吧。”烈烈寒风将穆杏言的声音压得格外小,却改不了那一字又一字的坚定。他转过身慈爱地看着爱徒的眼神里满是不放心。
      初出茅庐的少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不!我愿随师父一起出谷救人。”
      “战场那地方不适合你,你还是个孩子。”穆杏言抚摸着徒儿的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头。
      倔强的少年却是不依不饶地攥紧了穆杏言的手:“师父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深知徒弟脾性的长者只得叹口气,拉着林故渊的手向医馆走去:“你这孩子,以后你得吃很多苦了。去睡吧,明早去收拾一下就要出发了。”
      “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家 ?”
      穆杏言抬眼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将近三年的屋子又笑了笑:“等天下太平的时候吧。”

      “那大概,是师父唯一一次骗我吧。”站在墓前的林故渊叹了一口气说道:“第二天我就跟师父一起下山了。除了在龙隐村多停了一天,剩下的时候都是餐风露宿。”
      “先生说的可是说白龙口的龙隐村?”唐曦轩思量着插了一句:“我记得伯父在世的时候一直在接济那个村子,原来尊师也和那里有渊源么?”
      林故渊缓缓点了点头:“那可能是师父和薛前辈早年认识的地方吧。途径龙隐村的时候好多乡亲都来迎接师父,师父以前的医馆在一场大火里烧去了大半,他们说后来师父便云游不知所踪了,自火场救出的还未破损的物件他们都装好了,等师父回去时候交给他。师父捧着那箱东西思量了好久,才自其中拿了些方便带走的离开。后来我们整整走了半个月才到潼关,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
      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唐曦轩转过身,只见一名卸了甲的天策正提着一只野兔站在不远处,虽是面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却未改一身飒爽。他有些疑惑地盯着唐曦轩,正欲询问时,林故渊便先开了口:“岳大哥,这是薛前辈的侄儿,来此吊念前辈的。”
      岳峥嵘走近是唐曦轩方发现他另一只袖子下是空荡荡的,林故渊匆忙跑过去接过野兔。岳峥嵘走近唐曦轩又仔细端详了阵,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薛老弟若是能看见你而今的样子,也会笑的。那俩冤家的事,故渊跟你说道哪了?”
      “正说到伯父回蜀中,林大夫随师父奔赴潼关。”
      “潼关……”岳峥嵘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众多往事涌到心间,让他嘴角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又看了一眼两块墓碑方转过身开口:“外面风大,进屋说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番外2: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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