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她回京后》妄语三千

32、共处

　　夜色渐深，昏昏室内唯有桌案上一豆灯明。

　　宋晗伏案和衣而睡，脑袋枕着双臂，侧头背着油灯昏黄的光，身旁守着端坐着审阅卷宗的谢长隽。

　　两人又恢复了年少时那种亲密无间的相处方式，无声和谐的相处一室之内，安心相伴在侧。

　　羌海风雪战场多年，宋晗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被动摇的人。

　　但她确实看不得自己熟悉那个人，傲骨清冷目下无尘的谢长隽，垂首放下傲气。

　　那般卑微如尘的模样，说那样的话。

　　好吧，宋晗心底承认自己心软了。

　　她能在十年前狠狠伤谢长隽一回，十年后却不忍了。羌海帝京，各有抱负，她以为既非同路人，各见高山。

　　如今谢长隽垂首，甚至不求做同路人，甘成马前卒，垫步石，她也非铁石心肠，如何忍心。

　　如豆灯火下，多少日子值夜的寂寞时光都心如止水，静气投心灌注于卷宗公务案牍之中。

　　今夜谢长隽手中端着宗卷，却一个字都未入眼，也不曾入心间，若有心侧耳听不难发现，许久都未曾有翻页声响。

　　他手中书卷还是原来那面，良久都没有翻动，纹丝不动。

　　谢长隽内心是清醒的，其实他清楚知道，不该放任自己的心思散漫这般肆无忌惮飘忽到身旁的宋晗，

　　清醒，却还是沉沦罢了。

　　他心中怕太过灼然的视线，那点心思再也遮不住。

　　直到侧边宋晗伏案的呼吸声变得完全起伏规律，谢长隽才渐渐转过头，再无顾及的投放自己视线。

　　兴许是扯着头发不舒服，宋晗卸了冠子发带放在桌案上，一头暗红的长发如瀑倾泻肩颈背上，披着的大氅滑落了几分。

　　寂静的室内一声悄然无声的轻叹，谢长隽目光柔缓。

　　他放轻了动作，静静靠近了宋晗，娴熟地将衣服重新盖好在肩头处，做了千百遍的动作，随意而自然。

　　行军之人本是警惕性极重的，奈何少年时养成的默契与信任感更胜一筹。

　　宋晗似乎心中了然身侧的是谢长隽，对他起不了防范之心。

　　宋晗沉眠时，长眉秀目间，再无白日时候的庄严冰冷，鼻息安稳而有规律，姣好面容一片清宁安静。

　　谢长隽的手在宋晗肩头长发间，轻巧无声地停了会儿，准备退开的时候，却听到含糊的喃喃梦语。

　　“明朝...记得早些唤我起来，去魏先生那若晚了，他又得横眉竖眼生好大的气。”

　　“晚了也无事，我会帮你与先生分说的。”

　　少年时候的童言稚语，在梦间呓语脱口而出。

　　问今夕是何夕，饶是镇静如谢长隽初初闻也愣怔了一瞬。

　　那时候宋晗作为皇子不能有半点怠惰，早上在学宫处与他们一同听课受教，下午去北衙校场习武受训。

　　魏公治学严谨授业一丝不苟，并不会因为皇亲贵胄而网开一面，若是违反学堂规律一样挨罚受训。

　　宋晗学宫北衙两边跑，学宫功课也同样要完成。

　　谢长隽复而舒展眉间，嘴角噙着笑意，说出那时候宋晗想要的答案。

　　累了就先休息，反正之后的事情还有他来想办法。

　　果然闻言，宋晗满意的嗯了一声，复而又安心的睡去。

　　梁家寿宴暗杀纵火案，尽管金吾卫第一时间赶往封锁，有意控制风声走漏，但到底世间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加之那夜里火光大起，寿宴宾客四散而逃，周边人不可能注意不到，金吾卫的来到更是佐证了这一切。

　　作为死者梁政为前兵部尚书，而如今案件的最大嫌疑人便是当朝摄政王宋晗，在案发前与梁家因为购买旧宅的事情起了纠纷，且到了寿宴当场并与梁政进行了单独会面。

　　大清早便上达天听，今日早朝大殿之内氛围格外凝重。

　　朝堂上连续多名大臣当面奏请严查此案。

　　皇帝倚重摄政王，情分非同寻常。两相矛盾。

　　向来待下宽和，善察群情的天子，闻听此事瞬间面色不豫，凝眉沉默，沉吟了许久方才开口。

　　“此事既然牵扯到多年前的军机案，大理寺那边已经牵头在翻查，说不定两案之间有诸多关联。”

　　皇帝目光扫了在场诸臣，落在了谢长隽的身上，终于开口。

　　“谢爱卿，王兄清者自清，案情明朗前也会待在大理寺配合你缉清案情。若其他办案的官员有需要协理，那便通过大理寺你那边提请。”

　　天子话中有话，明显维护了摄政王尊荣，即使牵涉在案件之中，也只做配合案情，还的由大理寺代为提请协助案件。

　　肃政台由于最近的风波激增了许多官员贪腐的旧卷宗翻查和新案子，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此时重任交到大理寺他们自然乐得松口气。

　　刑部众人目光有些复杂，此言话中另一番意思，便是三司当中如今显然大理寺更得圣意。

　　宋晗醒来时候，谢长隽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今日朝会想来十分热闹。

　　可惜她无缘这场大殿之上的热闹，迎着缝隙透进来的晨光，起身往窗前处缓步而去。

　　宋晗将谢长隽的大氅披在身上，起身推开窗扉，春晖满园。

　　她向来睡得不深，昨晚竟然一夜无梦到了这个时候。

　　案台上边金猊兽炉当中的苏合香在昨夜已经燃烧殆尽了，经年累月燃着同一种香，这室内却残留着清浅悠悠的余味。

　　侧身靠坐在窗边横柜上，宋晗远看京中春景，今早落过雨，刚刚见晴，大理寺这处地势高景致不错。

　　她伸手整身上大氅，无意间袍角触翻了到柜上摆着的紫檀木雕花精巧边角包金小匣子。

　　叮当的一阵清脆响动，滚落在地毯山边，盒盖半开。

　　莫不是将东西碰坏了才好，宋晗蹲下身姿去捡。

　　是个十分眼熟的铁质九连环，做工精巧。

　　是经年的旧物了，上边还有几处因为蛮力硬扯有些变形，一同滚落时候与匣子里其他物事缠作一团。

　　九连环上头弯弯绕绕缠着的是，两条孩童扎头发用的发绳，华贵得过分，细细的红绸带还有精细金丝绣，两头尾端坠饰着镂空雕花双层嵌套金珠子。

　　这华美的物件在暗色地面上粲然兀自生光。

　　宋晗只需看一眼便认出来，因为都是她的旧物。

　　九连环就是她幼年时候扯坏的，而那两条发绳是她总角时候母后亲自给绑在她头上。

　　没想谢长隽还留着这些小时候的旧东西。

　　宋晗幼年时候，先惠帝长居在燕后寝宫瑶光殿。

　　她也不过四五岁时，还是懵懵懂懂孩童，其实那会儿惠帝天寿难永已经出现端倪。

　　父皇身体在日常中总显现出些虚弱症状，刚刚入冬，只要他所要去的殿内，已经早早烧上了炭火，殿内暖融融的，穿了再轻薄也毫无寒意。

　　谢长隽幼年时常入宫，小住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情。

　　若是天暖晴好的时候还能去花园蹴鞠玩耍，入了冬月帝京城风雪时常连绵，宋晗与谢长隽两个常在暖阁作伴。

　　外头风雪紧，两个四五岁的小孩每日宫中闲居，在完成简单功课后，便时常坐在临窗的铺了猩红毡垫杏色引枕的暖榻上玩。

　　那天软塌上摆了一方紫檀梅花纹案几摆了几样新玩意，是官员呈上些坊间平民孩童喜爱的精巧小玩意。

　　两人玩了一圈，就是那九连环在宋晗手里头实在难缠。

　　“这怎么绕了一重旋即又被缠住了...”

　　宋晗皱着垂着脑袋，垂髫两把发缠着金绣红发带，镂空金珠子随着摆弄九连环动作微微作响。

　　她绞尽脑汁摆弄着手里头又乱做一团的九连环。

　　宋晗年幼时候，燕后还有富裕心思，亲自动手打扮照料她穿着，衣着华贵而精巧。

　　自己骨肉明明娇娇女，却非作男孩儿教养，燕后到底是心意难平，只得着装上往精巧打扮。

　　孩童时，宋晗的头上常梳着两把垂髫，两边系着金绣红绸带，末端处垂着镂空雕花双层金珠子坠饰，身上艳红的袍子上压着赤金镶红玉长命锁。

　　这番打扮显得五官十分精致出挑，尤其是一双光照之下如同琥珀鎏金般的眼珠子，虽还是个垂髫幼小稚童，一身华美尽显大昭唯一皇子的矜贵。

　　谢长隽看着宋晗与手中的九连环苦战纠结，她的两条秀美眉毛直打架，他伸手想帮一把。

　　“谢长隽，你少看不起人。”

　　宋晗略有些生气地拍开谢长隽帮忙的手，两个孩童脑袋凑一块儿，她那条繁复华贵的金绣红发带，缠到谢长隽的头发上都毫无所觉。

　　凑着的脑袋稍稍一分开，自然扯着头皮发痛。

　　“唉，你等等。”

　　谢长隽叹气解开了那条发带，递于宋晗的面前。

　　宋晗没有接谢长隽手里的红发带，连眼神也没多给一个。

　　她只是蹙起眉头咬牙死死盯住将九连环，复而低着头解着手上的九连环，金棕色的眼眸中的神情十分专注。

　　孩童时候的谢长隽远比现在老实坦然，闻言也只是捏着手里东西轻轻哦了声，对于气鼓鼓的宋晗也十分纵容。

　　他托腮静静在旁看着宋晗与九连环纠缠，垂眸看着宋晗面上渐渐显露出几分着急，脸蛋微微泛红，额角渗出汗，而后发脾气将其远远丢掷。

　　“不玩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宋晗赌气道。

　　好像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那副被扯坏的九连环。

　　宋晗将发绳与九连环重新放回到那个木匣子中。

　　凭着方才的记忆物归原处，仿佛一切都没有被无意地惊动。

　　在她的印象中这两样东西早已经不知去向了，若不是今日在谢长隽这儿看到，可能都想不起自己还有过这些物件。

　　特意放轻的动作的叩门，而后轻轻开门进入，

　　谢长隽提着食盒推门入内时候，宋晗正伸手将一头暗红光润的长发挽起，轻轻以指间作梳，重新梳理束发。

　　她双臂向后伸展，在窗前充裕阳光映照中，像一张线条优美的弓。

　　抻着玉白细腻的脖颈，显得纤细优雅，她身姿脸庞融在一团暖光之中，垂眸将金色的眼瞳盖在了羽睫之下，微微张着嘴里衔着玄黑色额发带。

　　宋晗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谢长隽自以为沉稳的心。

　　呼吸之间的起伏也全由她所掌控，他对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毫无反抗之力。

　　长发利落的重新绑好，宋晗那双金棕色的眼眸缓缓转过来。

　　先是落在谢长隽的身上，然后顺势而下，聚焦在他手中提着那个沉沉的红木食盒上。

　　谢长隽才清咳几声后，方才开口回应宋晗投来的那略带几分疑惑的目光道：“用饭。”

　　“来了，正好我也饿了。”

　　宋晗从善如流点点头，然后从坐着的窗台那儿利落起身下来，走到谢长隽的身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