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鸢花》拂尘客

42、【往事成烟】四十一

　　魔军势如破竹，在夺下白城后，又紧接着东下，甚至没有停顿修整，来势汹汹。反观神族将士，都显出颓态，消极迎战。他们过了太久锦衣玉食的生活，意志都被安逸所磨灭。

　　神帝在寝宫内大怒，杖毙了一命仙童。所有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的控制范围。魔界的魔王也不受控了，一切与他原本所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他发了一通火，坐在椅子上消气，沉默片刻后，他挥退了下人，唤来了心腹。

　　“神帝。”来人恭敬，单膝跪地，等待发落。

　　“你去落月冢看看，到底是谁闯了进去，给吾抓来。”

　　“是。”

　　那人应道，一个闪身，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落月冢易进难出，不管是不是段城闯进去的，肯定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出来。只要手下的手脚快，应该还是能将闯入者抓住的。

　　寝宫里空荡荡，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神帝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桌上的蜡烛火苗跳跃，神帝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好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极具讽刺的哼了一声，闭上了双眼，发出一阵长叹。

　　远在千万里外的段城同华研墨研究着地图，魔族大军往东进军，而他们则留在了白城那边，并留下了两百精锐魔军，准备通过阵法前往落月冢。

　　“如果那个冢不破坏掉会怎么样啊？”

　　华研墨将小旗子一扔，百无聊赖的靠在椅子上，他们已经研究了两天地图了，华研墨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段城手里把玩着同心铃，那是路仁佳闯进阵法时无意间掉的，被段城他们捡到了，并且成功的和莫栖迟联系上了。莫栖迟告诉他们那边的时间流动似乎和他们所处的空间不太一样，时间流逝的要更慢许多。而活物体内的气会被不断吸收流逝，莫栖迟这几天一直靠着路仁佳给她的那些药活下来。

　　在他们打仗的这几天，莫栖迟一直在研究山洞内的构造，寻找着阵眼，想方设法去破坏它。

　　“如果不破坏掉的话……我就无法伤害神帝，也没法杀死她。如果你们将她杀死了，阵法会用我的命去续她的命。”

　　华研墨挑了挑眉：“为什么你明明是被软禁在皇宫内，却比我在外漂泊所了解到的东西要多这么多？”

　　“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善于隐匿身形，我央她去藏书阁将书读遍了，回来背给我听。藏书阁禁书区里装了不少东西，娘也给我留了许多东西，种种线索拼凑在一起。待我再长大些，神帝见我乖顺，也许我在外走动。兴许是她太久没有同月狼族交流过了，竟忘了我们可是风之子，凡是风所能探索到的地方，都是我所能看到的。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联系上莫栖迟的。”

　　“藏书阁禁书区？”华研墨小声惊呼，“你可真是……认识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段城无奈笑笑，接着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依照你爹的实力，再加上莫栖迟，和我爹娘，那神帝不死也得重伤，但她在那场大战后，却一点事儿也没有，反倒是你爹和我爹娘，无端战死。”

　　华研墨闻之色变：“你是说，你爹娘是因为为给她续命，被阵法杀死了？”

　　“不错。”

　　段城目光沉沉，可笑那神帝还搬弄是非，给她扣了一顶“天煞异端”的帽子，真是令人啼笑不得。

　　“细细想来那神帝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上万年，竟还算是你的祖宗，手段残忍至此，当真是死不足惜。”

　　华研墨唏嘘到，父母死时她尚在襁褓，说起来段父段母与她还有救命之恩。莫栖迟带着她从战火中逃出来，是段城寻到他们，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地方，然后自己回去做了神帝的质子。而莫栖迟将她抚养到一半，就将她交给魔族心腹，自己四处漂泊，寻求证据和方法。

　　“报告魔君，阵法有异动，似乎要开启了。”

　　军帐外一将士入内，说道。

　　华研墨点头，挥手道：“将大家召集起来，我们就去闯一闯那落月冢，瞧瞧能弄出什么幺蛾子。”说罢，她转头对段城说：“走吧，护城大将。”

　　那四个字在她童年时是神圣的荣耀，然而如今看来，却狗屁不是，就是一句讽刺。段城揉了揉眉心，内心无端的感觉到一阵烦躁。

　　怎么会烦躁呢，她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神帝现在也没察觉到她安在魔界的种子已被他们所虏，估计还满心满眼以为对方野心太大叛变了。依照她多疑又轻敌的性子，怎么会想到这么多呢。今早也刚给花未晞传了信，报了平安，也叫她最近不要到处乱跑，乖乖待在神山里。

　　为什么会感受到一阵心悸呢，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月狼族的预言能力哪怕是在神族也是排的上名的，虽然段城不想咒自己，但总觉得这一趟凶险异常。体内被压制的五行诀不知为何开始蠢蠢欲动。

　　兴许是因为快要接触到阵法，引发的连锁反应罢了。段城自我安慰道。

　　“华研墨。”就在华研墨快要走出帐篷的时候，段城喊了她一声。

　　前面身着黑色轻铠的女人回过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段城看着对方精致成熟的眉眼，一时间竟无言。当年那个尚在襁褓的孩童，如今也已长成大姑娘了啊。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段城说着，低头浅浅一笑，似是自嘲。当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时候，她终究是怕了。此役不胜，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之日。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花未晞，她终于还是舍不得了。

　　华研墨看着段城，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温婉的女人。她还在襁褓的时候，对段城没有什么印象。稍微长大后，她有偷偷跑去天庭后山。当时年幼无知想要去杀了神帝给父母报仇，然后段城收到莫栖迟的消息，跑去后山找她。

　　那个时候这个女人，分明也还是少年人模样，眉间却有一个深深的印子。华研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她的，只知道对方发现她的时候，是本体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一身漂亮的皮毛被树杈划得乱糟糟的。

　　那只大狼用琥珀色的牟子静静的注视着她，眨眼间化为人形，将她抱起来，说：“别闹，回家了。”

　　华研墨一言不发，将帘子撩开，一缕阳光透进来，很快又黯淡。段城抬头，看着无人的帐篷，心下无奈。

　　花未晞那边，路仁佳终于找到了莫栖迟，激动的跑上前去蹲在对方面前，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栖迟咳嗽了两声，抵着墙坐着，神态疲惫。路仁佳一眼便扫到了莫栖迟腹部碗口大的伤口，血已经凝固变成深黑色，路仁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那一瞬间暂停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无事？”

　　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栖迟身子一僵，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无力的张了张，最后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只能颓然的低下头，不发一言。

　　这是莫栖迟对路仁佳示弱的方式，路仁佳看她这幅样子，心里再大的火气也没了。她咬了咬下唇，身子前倾缓缓将莫栖迟抱在怀里。怀中人的身体有些冰凉，身上也很狼狈，都是好血污和灰尘，但路仁佳只觉得此刻内心无比的安心。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她说着，像是在撒娇。莫栖迟迟疑片刻，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路仁佳的背。两人自相识以来，见面就是鸡飞狗跳，少有能安静相处的时刻。虽然此时此地不对，但莫栖迟难得遇见路仁佳温柔的样子，自是要珍惜。

　　花未晞抱着手看着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样子，心里划过一丝落寞。她本是清心寡欲之人，只是遇上段城后，内里就逐渐活络了，此刻看这两人腻歪，自己也不免怀念起段城在的样子来。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可还安好。

　　莫栖迟允许自己沉迷了一刻，就拍了拍路仁佳的背示意对方起身。待路仁佳起身后，目光灼灼的看着花未晞质问道：“你是谁，怎的会在此处。”

　　花未晞看了眼莫栖迟，神色淡淡，但莫栖迟却无端感觉自己身上一沉，似是千斤重量压在身上，险些要吐出一口血来。

　　“我叫花未晞。”

　　花未晞简单的说到，其他的也没透露。路仁佳忙打圆场道：“我误打误撞进来，遇见了未晞。她也是跟着别人才发现这里的，这一路过来亏得她照顾，不然你也没法看见我了。”

　　莫栖迟闻言，心中警惕不减，倒是说话客气了许多：“如此说来还要多谢你，这一路来护着仁佳，麻烦你了。”

　　花未晞烦这些有的没的客套话，敷衍似的应了一声。路仁佳翻出了一些疗伤用的腰，给莫栖迟喂了，伏在她耳边道：“未晞很强，而且她似乎认识段将军，两人很熟的样子。”

　　这下换莫栖迟诧异了，她看着花未晞，踟蹰片刻后道：“你认识段城？”

　　花未晞睨了莫栖迟一眼，心中暗道莫不是自己太想她了，怎么在这个地方遇见的人一个两个都与阿城有关系。但她也只是在心里腹诽，面上还是极为冷淡的样子，道：“按辈分算你也得喊我一声前辈，按年龄算我也不晓得大了你几轮，说话还是尊重些。”

　　莫栖迟被噎了一下，闷声喊了句“前辈”。花未晞听着舒坦，才答道：“我同段城相识已有数百年，你二位究竟是她何人，莫不是军队里的下属？”

　　莫栖迟恍惚一阵，她想起之前段城曾经跟她一闪而过提及的“那位”，多半就是眼前这儿人了。看来段城什么也没有告诉花未晞。也是，自己也什么都没告诉路仁佳。但是他们两个最后还不是找到这儿来了？什么不想牵扯，最后还是躲不过，造化弄人。

　　路仁佳又弄了点水，给莫栖迟喂了，再塞了两颗回气的药来。莫栖迟先前一直在影响最强的地方走动，体内的气现在稀薄的可怜。路仁佳用手抵着她的后心，助她将药都吸收了，又嫌墙壁凉，将莫栖迟半搂在怀里，叫她头枕着自己的肩膀。

　　莫栖迟诚惶诚恐，她何时享受过这般待遇，虽然此刻处境险恶，心里倒也甜的很。先前的疲惫都不见了似的，冲路仁佳甜甜一笑。

　　花未晞觉得自己眼睛疼，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假意研究着墙体，问道：“现在你找着你‘朋友’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路仁佳楞了一下：“啊，可以是可以，但这阵不破了吗？”

　　花未晞想着方才装进怀里的信无奈道：“我们现在也没有法子破啊，一旦靠近那个石棺，就会触及法阵。”

　　莫栖迟咳了两声，问道：“什么信，你们知道了什么？”

　　路仁佳于是乖乖将刚刚看到的信复述了一遍，莫栖迟听罢，欢喜的拍手道：“天意，天意。我找了这么久的阵眼，竟被你们轻易就看见了。”

　　路仁佳听后总觉得不对劲：“你找阵眼做什么。”

　　花未晞也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给她一种熟悉感，仿佛有什么气息，是她曾经接触过的。她看着莫栖迟，问道：“那个石棺里躺着的人，你可认识？”

　　莫栖迟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花未晞敛眉沉思，片刻后道：“盘古开天辟地之处，天地并未明显分割出地盘。当时神族族长在未知之地发现了月狼一族，并与其族长相恋，后征战南北，划定神界，自立为帝。”

　　“当初神帝的伴侣去世后，她再也没有伴侣。历任神帝都是有上一任神帝选中，他们都喜欢蒙黑面纱，体态声音或有百种，却无人深究。历代神帝都没有寻求伴侣，万年下来，约定成俗。”

　　花未晞歪头看着莫栖迟：“那石棺里躺着的，是月狼族族长，是也不是？”

　　空气沉默了一瞬，莫栖迟无奈一笑：“不愧是段城那小子看上的人，果然有两下子。”

　　“的确，那神帝，就是万年前那个开疆辟土，受神族世代歌颂的神帝。万年来这么多代神帝，身形音调变化，但其魂魄都是同一个人。”

　　莫栖迟讽刺一笑，声音低低的：“那老不死的将自己活得不人不鬼，容貌尽毁，神志不清，历经时代变迁，永远只能孤独一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可怜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几章就要完结了呢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