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鸢花》拂尘客

43、【往事成烟】四十三

　　一个简单的故事，在场众人皆陷入沉寂。

　　黑暗中莫栖迟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路仁佳凝视着她，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一定还有什么，莫栖迟一定还有什么瞒着自己，瞒着花未晞没有说。

　　不仅是她，花未晞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捏紧了袖中的信，眼中渐渐凝结出杀意。怨不得她每次缠着阿城问，为什么不愿娶她，同她……圆房，阿城总是笑着将话题轻巧带过。月狼族，月狼族。阿城总是让她莫要过问天庭内的事情，将她护在神山里，护的好好地，未曾想她自己每天都活在怎样的威胁中！

　　“如果这个阵法不被毁掉，阿城会怎么样？”

　　花未晞上前一步，站在了莫栖迟面前，在烛火的光照下倒映出长长的影子。莫栖迟低着头，眼皮也不抬一下：“会死。”

　　“他们的血脉已经被诅咒了，只要神帝需要，这个阵法就会被催动，段城身上的血液就会燃烧，将她献祭给神帝。”

　　“但是她的父母名义上是为神族捐躯，所以神帝不能让她平白无故的死去，所以才会编造出所谓天煞异端的说辞，好让她的死无人追究。”花未晞接着莫栖迟的话说到，她拂袖转身，眉眼间冷的几乎要结霜，“好，很好，若是我今日没有误入这个阵法，她是不是要等魂飞魄散后再托梦与我！”

　　怪不得她临走前说，如果能活着回来，就娶自己为妻，这个混账！

　　莫栖迟咳了两声，不敢说话。她可是明哲保身，将段城的老底全给掀了，把自己摘得干净。路仁佳在一旁听着，越听越不对劲。那为什么莫栖迟会和段城会是旧识，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花未晞在密室里踱步，眉头越夹越紧。花灵的情绪本单薄，她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滔天的怒气，只想要将段城拖出来暴打一顿。既然与自己已亲密至此，却什么也不肯说，什么也不肯透露，还妄想着让自己给她守寡吗！王八蛋，她段城凭什么！真是越想越气人，花未晞转头怒瞪莫栖迟，身上的气被释放出来，可怕的威压震的莫栖迟险些又突出一口鲜血来。

　　“我需要你的帮忙。”

　　花未晞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说道。

　　莫栖迟咽了口口水，往路仁佳的怀里缩了缩，忙点头道：“好。”

　　阵法的传送是不稳定的。

　　段城落地的时候得出这个结论，但是已经迟了，她与众人分散开了，一个人坠落到一个深坑中。

　　从高空狠狠落到地上，段城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她狠狠的咳嗽，一边狼狈的爬了起来。

　　当她看清周围的环境时，瞬间惊愕到忘记咳嗽了。

　　自血脉里涌出的悲哀充斥着她的内心，段城怔怔的抬头，看着几乎望不到顶的两具完整的尸骨，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气音。

　　她往前挪了一步，脚下的碎骨发出清脆的声响。月狼族的骨头也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脚下这些骨头，经过积年累月的吸收，已经失去了剔透的色泽，一踩就碎。唯有那两具新的尸体，还比较完整。

　　“爹，娘。”

　　段城的眼里有雾气腾升，她笑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碰着那骨架。血液在翻腾，在汹涌奔跑着。那一声低入深谷的呢喃好似就在耳边响起，那一种痛苦，那一种孤寂的悲伤，萦绕着她的骨髓渐渐上升。

　　有一种力量渐渐流入了段城的身体，段城的脸上有奇怪而斑驳的纹路腾升，红色铁链从指间至心脏逐渐显现，一股凶狠的力量在血管中肆虐，却在下一刻被一种温柔的力量安抚。痛苦与舒适，段城闷哼一声，在两种极端中挣扎着。

　　本来高大坚实的骨架，在一瞬间化为粉末，连带着段城脚下所踩得累得极高的骨山堆，也自下而上化为灰烬。底下一空，段城不受控的坠落，如同断翼的鸟，段城紧闭着双眼，身体自由落体。而就在她快要与地面相撞时，她身上所有显现出来的纹路猛地红光大盛，以她身体正下方为中心，一股强大的气旋出现，将段城的身体稳稳托住，就静止在离地一米高的空中悬浮。

　　就在段城昏迷不醒的时候，另一批落在深林中的华研墨等人，与神帝心腹撞了个照面。

　　神族与魔族血海深仇，刚一碰面就二话不说的打起来了，华研墨心里担忧着段城，在这个地方，段城的实力几乎被完全压制，毕竟这个地方是用她先辈的鲜血凝结成的咒语，专门用来压制月狼族，且压制的力量被一个又一个月狼族人巩固增强，段城在这里如同废狼一只，任人宰割。

　　“魔君，这里我们能应付，您先去找段将军吧！”

　　有一个心腹喊了一声，华研墨挑眉，看了眼被团团困住的神帝心腹，转身就跑。那神帝心腹见状，撕开了传音卷轴，向神帝呼救。

　　他的动作在瞬息间，华研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转身一道魔气直直射穿对方的心脏，但已经迟了，卷轴已经启动，过不了片刻神帝就会赶来。

　　华研墨一咬牙，下令道：“所有人，跟我走！”

　　必须在神帝赶来前找到段城！

　　另一端，莫栖迟的身体被藤蔓层层覆盖住。

　　“你确定，你可以一下子将那个阵眼破坏掉？”

　　花未晞再一次确认了一遍。

　　莫栖迟被花未晞问了无数遍，都要被问到怀疑自己了，她再一次点头说道：“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你放心吧。”

　　她手里拿着一个血红的珠子，那是段城和她一起研究出来的。

　　既然是以血脉为界，那就用血脉来突破。所以段城将自己身上的诅咒逆向推导，创造了五行诀。诅咒从体内浮到表面，铁链穿过心脏，捆绑了血管。段城花了数百年时间，凝练出了那一点点心头血。

　　如果他们推断无误，那一点点心头血，在碰触到阵法，就会激发历代被惨死的月狼族的血脉记忆。月狼族是群居动物，所以同族的血脉会带来压制，也正因此，同族的血脉也能被相互呼唤。

　　他们三人一豹站在那个墓室门前，莫栖迟看着门，深深的吸了口气。

　　已经被激活过一次的阵法，将会更加凶残。稍有不慎，莫栖迟自己就会被榨成人干。虽然路仁佳跟她说过，花未晞的藤蔓可以阻隔那诡异的阵法，但莫栖迟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不得不前进了，若是她现在退缩，不仅是她自己，就连路仁佳也难逃一劫。神帝早已走火入魔，绝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我要开门了。”路仁佳站在一旁，喊了一声。周遭的墙壁也隐隐有藤蔓覆盖在上面，等到门一开，那股霸道的力量喷薄而出，不止是莫栖迟，其他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

　　“开。”

　　花未晞一声令下，简单有力。她的脸色略有些惨白，路仁佳随着她那一声，打开了墓室的门。黑魆魆的洞口缓缓张开，众人紧张的看着那个门。在机械齿轮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霎那，莫栖迟迅速的冲了进去，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力量直直扑向花未晞！

　　“小心！”

　　路仁佳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好在花未晞早有准备。她素手一挥，附着在墙上的藤蔓迅速连接在一起，密密麻麻织起一道墙。路仁佳也被一根藤蔓拽到了墙后，她一咬牙唤出一个法器护在了墙外。可哪怕多了一道法器阻挡，在那个蛮横力量的冲撞下，藤蔓还是一根根迅速掉落着。花未晞的鬓角滑落一滴冷汗，她将涌到喉间的鲜血咽了回去。

　　路仁佳见此忙喊了一声莫栖迟的名字，风声在狭小的穴道里格外刺耳，莫栖迟身上虽裹了层层藤蔓，但没一秒就要掉好几根。然而藤蔓的厚度一直保持着，莫栖迟咬着牙顶着强大的威压和戾气靠近那个石棺，将手里血红色的小珠捏碎。

　　一瞬间，本狭小的珠石爆开了大把鲜血，像是有意识般洒在了阵法纹路上，一层层覆盖其上，甚至还在流动着。

　　莫栖迟高喊了一声：“好了！”

　　她说着，放弃了抵抗，任由劲风将自己往外吹，一下子就撞到了藤蔓墙上。花未晞轻哼了一声，手法一转，瞬间撤掉了藤蔓墙，藤蔓层层裹在三人和一豹身上，几人迅速后撤。花未晞紧盯着黑寂的洞口，猛然间洞穴剧烈摇晃了起来，头上有沙土掉落。

　　花未晞脸色一变，当机立断道：“出去！”

　　迅雷豹轻吼了一声，它体积迅速变大，猛地叼着花未晞身上的藤蔓，迅速往洞口冲去。再加上他们是顺风而行，速度很快，三个人都被迅雷豹带着，迅速撤离。

　　身后是洞口倒塌传来的轰鸣声，身上的气依旧以可怖的速度流逝着，直到三人冲出了洞口，那种可怕的感觉才停止。

　　三人狼狈的倒在地上，迅雷豹还下意识的往前跑了几步，随后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花未晞站起身，第一时间往迅雷豹那里走。她的脚步踉跄，却很努力走到迅雷豹身边，蹲在它身旁，手指探了一下。

　　已经没气了。

　　花未晞的睫毛颤了颤，她垂下眼眸，手搭在迅雷豹身上，一言不发。

　　路仁佳是第二个站起来的，她立马扑倒莫栖迟身旁，将她扶了起来。莫栖迟咳了两声，低声问道：“成功了吗？”

　　她身上的伤口正在缓慢治愈，路仁佳点点头，嗯了一声，让莫栖迟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她看着花未晞，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藤蔓的损坏似乎对花未晞的影响巨大，刚刚那一番波折，花未晞怕是已经受了重创。如果她刚刚没看错，花未晞嘴角有一抹鲜血溢出来了。

　　然而还没等她纠结完，前方猛然发出一声巨响。三个人同时间抬起头，下一秒有一个黑影迅速向他们这个方向冲来，一下子撞到了山体上，缓缓落下。

　　看样子是一个魔族，已经死透了。

　　莫栖迟脸色一变，挣扎着站起身，唤出了武器，警惕的看着前方。

　　“什么情况？”

　　路仁佳茫然道，却被莫栖迟一把推到了花未晞身旁。莫栖迟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个人，低头轻声道：“抱歉。”

　　花未晞睁大双眼，她猛然惊觉自己的头一阵眩晕，而路仁佳也是如此。两人在惊愕中昏迷过去，莫栖迟将两人移到较远较安全的地方，画地为墙，将两人护在里面。这样，其他路过的人看不见他们，也攻击不了他们。

　　脱离了阵法的她身体迅速好转，当年被誉为变态的强大恢复能力又一次展现出来。莫栖迟重重咳了两声，将黑血咳出，抹在了地上。刚画出来的阵法金光大盛，又被加强了一重。

　　莫栖迟将武器置于胸前，静静注视着前路，静待着前方的未知。

　　华研墨被一把挥开，连连倒退。她看着突然发疯的神帝，咬咬牙，手中一个术法又打了出去。

　　刚刚有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这个阵法的禁锢瞬间消失。神帝杀红了眼，跟个疯子似的，不要命的攻击他们，一边打一边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是段城成功了，将这片阵法毁灭了？

　　神帝修炼已有数万年，华研墨一众与她而言不过蝼蚁。盛怒之下，神帝怒喝一声，周围所有魔族都被一道强盛的火焰灼烧至灰飞烟灭。华研墨也算是少年英才，不然也不可能做到一个人深入魔营活捉魔王。她反应迅速逃开了火焰的范围，一手撑着地喘着气。

　　神帝完全没有用正眼看她，掠过她就直直冲向了山那个方向。华研墨暗道不妙，运气跟上。

　　神帝目力至远，一下子穿过层层树林，一眼看见了脊背笔直的莫栖迟。

　　她冷哼了一声，剑光一闪，兵刃交接发出刺耳的声音。莫栖迟吃力过深，倒退两步才卸下来。神帝翩然而立，手腕翻转，剑刃露出寒光。她脸上的面纱在方才匆忙中已经落下，露出原本的脸，竟然有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纹身，看着异常可怖。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神帝语气森然，尖端直指莫栖迟。莫栖迟冷笑一声，淡然道：“自然是，放他去他最该去的地方。”

　　当年神帝心底恶毒，禁锢了对方的身体不说，连魂魄都制成守墓灵，不得进入轮回。他们将阵眼毁了，自然也就释放了那些被月狼族的灵魂，让他们得以超生。

　　神帝的表情骤然变得古怪了起来，她看着莫栖迟，眼神愈发森冷。

　　“你把他偷走了。”

　　她的声音沙哑可怖，偷来的万年岁月与修为在阵法毁去的那一刻，就在逐渐从她体内流逝。她毫无征兆的出手，攻击着莫栖迟，乱无章法。

　　“您把他偷走了！你把偷走了！”

　　莫栖迟狼狈的迎战，仿佛有千钧重的力量朝自己咋来，哪怕莫栖迟的身体再好也扛不住。她靠着巧劲躲避着，甚至无暇擦去嘴角的鲜血。下一秒她刚刚站着的地方就被剑气劈出一道深坑。那深坑带出一道裂缝不断蔓延，一直裂道山脚。

　　神帝沿着那道裂缝看过去，曾经的入口已经被震落的碎石堵住。莫栖迟也随着她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又是一道术法劈在神帝身上。

　　然而神帝躲也没躲，只是一挥手就将攻击化解了。她目光复杂的盯着墓穴的入口，往前踏出了一步。

　　“轰隆”一声，山体之上而下崩塌，而那些滚落的碎石在到达地面前，莫名化为粉末。那个曾经吞噬了无数无辜生命的山，一级一级，统统变为粉末。

　　“不——！！”

　　神帝震怒，她将自己的气全部释放出来，企图阻止山体的崩坏，但却已经是无力挽回了。

　　莫栖迟对这一突变很懵逼，她扫了一眼路仁佳和花未晞躺着的地方，确保两人不会波及到。然而等她的目光回到山上的时候，怔住了。

　　段城站在虚空中，微低着头俯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