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何悠悠》彧之

2、与君初识

　　乐初醒的时候，便见那位俊秀的少年安静趴在她床边。
　　按理说，这应是挺赏心悦目的一副场面。只是他眼下透的青黑色实在突兀，硬生生把这副“睡颜”演成了“困倦”。

　　叫人实在不忍打扰。

　　乐初稍微坐起来了一点，靠在墙上。眼神溜达过少年身上白色长衫，那以木为簪冠起的乌发，又看看他身后简陋的木屋，心中不解更重。

　　“这……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轻轻压在嗓子里，喃喃自语。

　　“青莲镇，许氏医馆。”少年的声音一半被衣袖闷着，头也不抬的应她。倒是让她吓了一跳。
　　“惊什么，你一动我就醒啦，只是以为能再睡着才趴着不动罢了。”

　　乐初蹙着眉，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戒备神色：“你是……”

　　“我救了你，不用谢。”少年抬手截住她的问话，站起来捋直了身子，懒洋洋地问，“敢问姑娘芳名？”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道：“乐初。陆乐初。”
　　少年眉宇间尽是笑意：“月初？好名字。和我中意的初弦月一样。”

　　“是乐曲的乐初，不是月初。”她伸出手比划，费力地试图解释清楚。

　　“对，月初，我知道，清雅。”李白戏弄似的歪曲事实，眼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直直看进她的眸子。

　　乐初掰不过他，觉得这人单纯就是拿自己打趣。

　　再细细看过周遭古色古香的事物——她虽难以置信，那个过于异想天开的推测却愈发清晰。
　　我是不是，不在以前那个时代了？
　　我还活着么？

　　她脑中一片混乱：“是你把我从水里救起来的吗？哪里的湖水？现在是什么年代？”

　　“如今是开元年间。你昨晚昏在青莲镇的荷塘，幸好那水浅...说来也怪，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半夜在那种地方，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么？”

　　“我....”
　　开元...唐...她简直糊涂了。她什么也不记得，坠桥落水后自己似乎被迫陷入一场黑暗沉静的长眠，只在意识回拢之时，似乎看见一刃清亮的月光。

　　本就整理不好思路，还要应付李白这些无边无际的问题，她干脆默了声。

　　看这好容易醒过来的人又闷成个哑葫芦，李白抬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欸，怎么了？

　　“不说话？我要喊你什么呢？月初？”

　　月初用力低着头，下巴几乎抵到胸口。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迷惘和委屈一拥而上，她只是想悄悄在心里开个口子，让那些祭奠往事的眼泪细水长流，好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

　　但她控制不住眼前雾气弥漫，只好闷声道：“没事，别看我。”

　　少年叹了口气，总觉得此时起身离开不是上策，他不太明白怎么安慰人，脑中还没个对策，手却不自觉的伸了出去，他顺手将她摁在怀里：“哎，小姑娘真嘴硬。哭吧，我看不见。”

　　情绪悄然侵蚀了半天，此刻终于轰然冲垮闸门，少年的气息清逸而舒适，她一边肆无忌惮得纵容自己泪水夺眶而出，一边又死死捂着嘴，不让一点哭音漏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月初两手掩着眼里的水光，听见少年轻声问道：“你家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月初有点茫然，轻轻摇了摇头，眼睛红肿着，可怜兮兮的模样，愣愣盯着他的衣服看，惹得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水淋淋的前襟，不禁失笑道：“你不知道，我可是为了你换了两件衣服了。”

　　他快速扒拉下外袍，换好了衣服，见月初擦干净了脸，神色哀哀，便凑到她身侧问：“你身体怎么样？”

　　“什么？”

　　少年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要不要，同我一起走。或者，你有银子么？”

　　他抬手指了指药柜上诊金的字样。“我可没有。”

　　月初没听过那么不靠谱的救命恩人，白皙的脸上顿时烧着了一片慌乱神色：“这...”

　　少年笑道：“和我走吧。如果你没力气，我背你好了。”

　　他话音未落，便一把拉起女孩的皓腕，将人扯到了背上。

　　“喂，我能走。你放我下来。”月初刚要挣扎，可惜受制于人，只能有心无力的扑腾了两下。

　　“我带你快些。”

　　这姑娘孤身一人流落在外，伤心失语，家中必逢大变。但他师门有命，多问下去怕是会误了时辰，也没有再多的时间给她收拾情绪了。希望她不会误会自己是个举止唐突孟浪之人。
　　李白想着，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少女嗔怒又惊慌的杏目，有些可怜可笑。

　　“在下李白，幸会了。”

　　李……白？

　　这个名号实在如雷贯耳，强行透过她的心底那团茫然无措，明目张胆地在她雾蒙蒙认知里扫出一片能安家落户的清明。

　　他是李白？是那个唐朝著名诗人李白？还是一场同名同姓的巧合？

　　自己这是……活着……到了唐朝？

　　月初神情呆滞地趴在他的身上，李白感觉到她安分许多，步子也就走得更快了些。

　　逃款？不过只是一个玩笑罢了。他此行下山有要务在身。

　　昨日是近几年来月亏最盛的一日，自己在山下晃悠多日，唯一寻到的不同寻常之处，只有这个姑娘。而关于那些黑衣杀手，也只有回去问师傅才知晓了。

　　这小姑娘虽然来历成谜，但到底自己救来的人，李白有种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东西的混账意味，如今立刻把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大小的人划到自己的账下。

　　今日便是回山之时，他需要快些赶到城中与师父汇合——就算他再不着调，也实在不便让师父久等。

　　李白快步行至自家府前，远远就看见师父和父亲已经站在门口闲谈，他远远打了个招呼：“师父。父亲。”
　　身着青袍的男子对着李白微微颔首，转头对白衫的先生沉声道：“珍重。”

　　白衫人抬手作了个揖，正要招手叫李白过来，这才发现，这兔崽子背上竟然带了一个女子。

　　“这位是……”李白他爹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月初斟酌来斟酌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李白便将她放下，不以为意的解释道：“她是想要和我一起上山的朋友，不知师父可否多带一人？我会照顾她的。”

　　背对父亲，他悄悄向师父使了个眼色。
　　裴旻点点头，轻飘飘扔了句：“随你。”

　　李白极快地回府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动作仓促得让人不忍多看。

　　“为父和你说了多少回！做事沉稳一些，你怎么又如此。”

　　李白远远冲他摆了摆手，将一句叮嘱打断成了两截：“我知道，走了。”

　　声音里全是敷衍，李父虽怒，却也无计可施。

　　他在门口注视着老友与儿子一行淹没在人潮之中，才转身负手回府，家仆见他神色郁郁，当是独子远行老父之思。

　　李父抬腿往屋内走去，思绪已不知飘去了何处——他这孩子自幼聪慧，却是自己连累了他一身寒气。几代的毒根及多年的流放，虽没断了这一脉血缘，却还是连累身边爱妻早逝，举家搬迁......幸而有老友裴大将军相助，才帮这孩子压制住那些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日，但再苟延残喘几年吧，看着孩子长大成人，也好对九泉之下的妻子有个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