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80、第 80 章

　　此时的顾思，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与文眉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不明她用意，却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忙磕头道：“正是这位洛姑娘，知会说惊鸿夫人召罪臣，罪臣一时不察才入了内廷，罪臣罪该万死。”
　　其实，也确实是这小洛召他而来，只是召的是眉夫人罢了。
　　说来，这小洛也是命苦，她亲哥哥误杀了人，做了监，判了死刑，家里正想方设法想传消息给她，却被王国舅知道了，还没等小洛知道，就抢先将他保下了，作为要挟，这样一来，等小洛知道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只有认由王国舅摆布一条路。
　　若是孤身一人，或许许多人都不怕慷慨赴死，可偏偏这世上亲缘知交重重的将一颗心缠绕，在铁石心肠上裹了一层层柔肠，成了一道道牵绊，身处其中，有几个人还能不为所动呢？诬陷文眉生的，换得哥哥太平，这都是不小洛的本心，可事到如今，她却也不得不这样做下去。小洛心中明白，她本觉得自己只是蝼蚁般的薄命，却何德何能站在这风口浪尖呢？原来眉夫人早有察觉，巧妙的说她诬陷惊鸿夫人，若直说是她，她就自己承担了这些又有何妨，躲不过是意思解脱，可眉夫人偏偏扯上惊鸿夫人，这可如何是好，惊鸿夫人若是一怒，自己的哥哥可就不保了，王国舅与眉夫人像两道夹板，生生将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一点点摧残掉小洛清醒的神智。
　　惊鸿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心中有鬼本者本就不踏实，这一变故让她只觉得不好，难道这丫头这般靠不住？哥哥的性命也如此儿戏她强作镇定，冷笑了一声，道：“笑话，本宫虽然没几个人伺候，却也不会劳烦姐姐的侍女传唤。”
　　文眉生点头，自然而然道：“可不是这般，这就该问问小洛了，到底是何居心，将本宫的簪子换给了妹妹，又设计的顾先生，若不是本宫明察，岂不是一眼见了妹妹带着本宫的簪子，就要对妹妹生疑了。”
　　惊鸿夫人心中一凛，真是这样么？原来自己也给这丫头算计了？想着严重凶光已露，这着道凶光，成了压垮小洛神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洛做此事之前，心中就对眉夫人有愧，本想着，若是事情败露，就自己揽下所有罪责，可事到如今，却又揽不得了，若是让惊鸿夫人觉得自己不忠，自己死了事小，哥哥可怎么办，她越想越荒，偏生得百口莫辩，只能哭道：“奴婢没有啊，奴婢冤枉。”
　　文眉生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乘胜追击，厉声追问道：“小洛，你敢说你不曾假传旨意请顾先生来内堂诬陷惊鸿夫人么？”
　　此话一出，惊鸿夫人忽然觉得不对，文眉生为何忽然追问顾思，明明凤簪才是最真真的铁证，然而，却已经晚了。
　　那吓破胆的小洛着向惊鸿夫人的方向叩首，哭道：“奴婢没有啊，王夫人明鉴，奴婢分明说的是眉夫人有请奴婢不知簪子在怎么会变了，顾先生，你怎么能冤枉奴婢。
　　此话一出，便已尘埃落定。文琴心轻轻吐了口气，才发觉已是满手冷汗。
　　文眉生装模作样的生摇摇头，仿佛是有些疲惫，向钟徽拜了一拜，淡淡道：“多谢陛下为眉生做主。”
　　钟徽看她这一副颠倒黑白，倒还有几分胆色，默默点了点头。
　　文眉生却不合时宜的又叩了首，毫不在意的道：“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说罢没等钟徽点头，就先旁若无人的起身，退出们去。
　　她甚至意兴阑珊的不再看小洛一眼，不管王国舅一伙要如何狗咬狗，她都懒得知道了。
　　来时还是一双婢女，回时，却只孤零零的剩下婢女小瓷一个，文眉生就这样，踏着一片世态炎凉，颇有些萧瑟的走了。
　　顾思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他悄悄瞥了一眼文眉生的身影，只觉得身影虽孤独，却偏生着某种孤芳自赏的绝艳。
　　等顾思终于得以出宫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今日这一场应付，与他来说，堪称最大的一场了，平生仅有，想来便要叹气机会。
　　他没想到在一重不甚显眼的的角门背后意外遇到了文眉生，文眉生眸色淡淡，却显然是专门等他。
　　顾思感激文眉生是救命恩人，连忙拜谢道：“顾思无用，多谢眉夫人仗义相助。”
　　文眉生摇摇头，颇为无奈的苦笑一声，俯身扶他起来道：“也还好先生机智。”
　　顾思战战兢兢，继而躬身接道：“还是仰仗夫人聪慧过人。”
　　文眉生不想再与他顾左右而言他，单刀直入的劝道：“先生是明白人，今日机变，也不是真不识时务之人，不过是定要有所不为罢了，只这一点，眉生佩服，却不得不劝先生一句，此处混杂，先生不适合此处，还是另谋出路为上。”
　　顾思如何不懂，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请夫人指一条名路。”
　　文眉生循循善诱道：“先生画意精湛，世上无双，可得了几分嘉奖？”
　　顾思想起自己被王国舅一伙批的体无完肤的作品，汗颜道：“不曾。”
　　文眉生道：“先生作品既然平白蒙尘，何要枉担了这恶名？偏生陛下总觉得先生作品虽不称意，却又弃之可惜，如何肯放先生自由，若是先生想复归山林，就应在画上做文章，先生是明白人，知道得失取舍，虽委屈先生才华，却也是不得已。”
　　顾思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心，躬身点头道：“多谢夫人。”
　　文眉生轻轻一点头，算是还礼，话已点到，多说无益，文眉生退步道：“此番也是因眉生所起，是眉生连累先生了。”
　　顾思摇头，正想道谢，却忽然皱起了眉头，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会这样？”
　　文眉生却显然听懂了，她咬了咬嘴唇，若无其事的耸了耸美貌，用一副惯看世间百态却波澜不惊的面孔，淡淡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顾思苦笑了笑，与文眉生告辞而去。
　　文琴心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印象里的文眉生，还是那个被人陷害了只会手足无措的哭，却丝毫不知道反抗的青女，与那个被人利用的小洛差不多高明，却没想到一转眼，就变了一个人一样，镇定自若，从蛛丝马迹中便能寻到头绪，在不动声色的翻盘，或许世上多得是想不到的自暴自弃，没有做不到无能为力，时代的刀如此锋利，可以将自己也雕琢成这样一个人，落入是世道之中，就只好体会其中刻骨的凉意吧，这种种一切，或许只是应了那句世事无常罢了。
　　不过文眉生当时，大约不会想到，这样一次无心之举，却让她与那个傲物轻狂，游离于世外的剑客柳千觞，结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之后，顾思显然听进了文眉生的劝告，整个人像是失了灵气一般，整日战战兢兢不说，画也多了些刻板，加上文眉生的故意冷眼，同时“得罪”了当朝两位夫人的顾思，很快失了君心，人也就愈加潦倒，如此循环，久而久之，终于钟徽也终于看不下去了，思量再三，效仿前朝明君，赐了顾思千金还乡。
　　文琴心的梦里，顾思离开的哪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是文眉生最恨的下雨天，她强撑了一根拐杖，又一次站在那隐蔽的角门内，等着顾思的离开，顾思不算风光的来，却走得当真十分落魄，他本也该是一代名士，惯是昂首阔步，却没想有一天，形单影只，如此落拓。
　　压抑的天光中，让着狭小的空间显得愈发阴郁，顾思见了文眉生，目光却忍不住先落在她坡了的腿上，皱了皱眉头，问道：“夫人腿上有伤？”
　　文眉生不以为意，点头道：“都是老毛病了。”
　　顾思皱眉，想说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毫无劝眉夫人的立场，张口结舌，终于硬挤出一句：“夫人还请保重。”
　　文眉生点头，客气的回了句：“有劳先生挂心。”
　　话说到这儿，两个人忽然有些无话可说了。静默半晌，顾思率先开了口，他施了一礼，恭敬道：“多谢夫人。”
　　文眉生浅浅一笑，道：“先生心净如水，我愿先生从此后，山高水长，一片顺遂，永不被尘俗索扰，永远不受人心险恶。”
　　顾思似有所思，半晌终于摇了摇头，不识人心，是真的不知，还是不肯知道呢？顾思深深吸了口气，拜别道：“就此别过，夫人保重。”
　　文眉生还了一礼，道：“先生也保重。”
　　顾思点点头，抓起他那落魄的行李，包袱皮打了几层补丁，还泛着某些油腻的斑驳，任谁想得到，里面格格不入的装着钟徽赐予的金银，寥落却在风雨之中衬出几缕疏狂，他就那样一身落魄，却偏要扬着头走了，可惜风雨不解，还要为他更添几分愁索。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极低，一道闷雷炸响，仿佛是天崩地裂，远处一棵树被劈成了两半，几只幸免于难的鸟儿挣扎着扑腾着翅膀，文眉生想，顾思这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文眉生其实没什么权势，或者说她与文檀雅的貌合神离让她始终不能有惊鸿夫人与王国舅一样的背景深厚，顾思出了宫，文眉生就算还有心帮他，却也有心无力了。或许萍水相逢，就算有几分投缘又能如何，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只是说来，没有根基，或许是文眉生整个宫廷生涯中，最难捱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