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52、第 52 章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时，那边有一阵起哄之声，宏正帝和权素若纷纷抬头望远处一看，就见一群将领围着柳墨意起哄。
　　忽然听群将领那边有起哄的声音，转眼有个将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报道：“柳墨意说会舞剑，陛下，不如就让柳公子舞剑助兴可好？”
　　宏正帝来了情绪，叫来柳墨意，问道：“柳卿，你还会舞剑？”
　　柳墨意躬身推辞道：“略知一二，不敢有辱圣听。”
　　宏正帝却兴致颇高，多年不见这些年轻人的玩乐了，道：“不怕，来舞一段儿我们看看。”
　　柳墨意第一次辞了不过是欲擒故纵，他本就想在今日博个头筹，此时正中下怀，点头应道：“微臣遵旨。”
　　宏正帝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见权冷川，指着他道：“冷川，可带了琴来，给柳卿家和一段儿。”
　　权冷川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被抓的壮丁自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运数，他没带着琴，却也无妨，神色从容道：“出来甚急，不曾带着。”他微微停顿，道：“且柳兄既然剑舞，用琴相和不是显得小气，不如冷川弹铗做歌，岂不应景？”
　　宏正帝挑挑眉，就喜欢权冷川这个剔透，笑道：“说的也是，就依了你。”
　　权冷川一笑，从九言手里接过下人递上的佩剑，那佩剑朴素无华，是权冷川弱冠那年配得，他虽然一直带着，却也不过是醉里挑灯时候偷偷看一眼，其它时候用不上，是个贻笑大方的装饰了。
　　权冷川拔出剑来，弹了弹，他的手劲儿巧，长剑随着他的击打，发出清亮的音律，倒是好听，权冷川看了柳墨意一眼，柳墨意点头，便竟自舞了起来。
　　权冷川弹铗，完全像是一场炫耀，让人打开了眼界，剑这样的利器，竟然还可以玩儿成这样，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柳墨意，手上却上下翻飞，长剑在他指尖游走，像是有了灵性一般，他又弹得极巧，锋刃之间，却刚好不会伤到自己，有节奏的弹碰不同部位，发出不一样的高低声音，配上软剑随之抖动，共鸣独特的颤音，有流云之意，侠骨知音，泠泠剑上，与柳墨意配合的甚好。
　　柳墨意显然是被他感染了，伴着权冷川音律的节奏，舞得更加舒扬，他这剑法更像是专做剑舞所用，虽然招招出奇，却又并不怪绝，在乐律中拉长了傲韧，袍袖鼓起一阵风来，他身材修长，隐含着力量的感觉，恍然落木萧萧之中，草色烟光里披发舞风的侠客。
　　希沐风坐在远处，虽然也觉得他这剑法身为精妙，却又觉得，今日柳墨意这个风头，出得有些过了，急功近利，难免招摇，本来依着柳墨意素来的性子，不是这般，今儿个怎么好像转了性子一般，又想起下午时候，柳墨意的那句悔入仕途，自相矛盾，他皱皱眉，可得他师兄真是个奇怪的人。
　　对了，他师兄这套剑法，是什么时候学的？自己怎么从没见？希沐风摇摇头，哦，也是了，自己也有很久没看过师兄练剑了，况且，他师兄这种被老天偏疼的人，学得太快，不练也不会忘记，是以虽然练得时间比谁都少，却练得比谁都好，希沐风嗤笑一声，柳墨意比自己这不开窍的，真不知是强了多少倍，倒是有时候，也真羡慕柳墨意。
　　柳墨意这套剑法，自学了之后，也就私下舞过一两次，自以为练得纯熟，便也懒思量，此刻听着权冷川弹出的调子，转折往来，身体不自觉得随之转折，倒像是融化在音律之中，仿佛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触生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套剑法，只是学了皮毛，却不知其剑意，如同开篇未解逍遥意，就空读了南华三十篇。
　　起手式翠竹流觞，长剑三抖，仿的是宁折不弯，第二式鸟鸣深涧，看似平淡，却又暗含生机，转手清风竹露、白云出岫两招，柳墨意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在某个阳光最好的午后，闲适而慵懒的在竹林中小睡一场，被微风吹开长发，松开微微皱着的眉头，勾起满足的一笑。那笑意十分清爽，带着无所欲求的满足。
　　转而是一朝南山拄杖，接一招小扣柴扉，只当，是去山林之中寻下友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方是最好，转来是高楼抱琴，赏一场楼虚月华满，才不枉调琴一曲谢知音。下一招明月扁舟，何处为家，又何尝不是处处为家，不如老醉花间，风乎舞雩。
　　小楼听雨这招，是起承转合的一招，心中忽然就是一片了然，一夜听春雨，深巷卖杏花，不过是寓行宇内复几时，下接一招便是委心去留，转而素衣拂尘，不起风尘叹，只当弹剑作歌，呼朋引伴而归，风隐于逸。
　　柳墨意的剑到了这里，顿了一下，他想起教他这剑法的那个人，那人风华无双，学识广博，谦逊恭谨，却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潇洒，还有个风雅的外号，叫做凤仪君子，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星医占卜无所不通，倒是行踪飘忽不定，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就算有些先天过目不忘，却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倒是每次与他对招，都能收获不少经验。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柳墨意原来觉得纯属胡扯，可跟那人过招一次，就会发现自己一辈子都想不到竟然可以这样连用的招数，却因为他的施展，让人眼前一亮。那人却总笑着说，柳兄，你学得太快，我若是创不出新的，他日，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可惜那个他日，自己还没有等到，就先与那人分道扬镳了。
　　那人还说，他新创了一套剑法，只教给自己一个人，不过还差最后一招，只说要自己自行去想，招式的名字，就叫御风同归。
　　御风同归，是一个结局么？老醉花间，风乎舞雩，然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咏而归。
　　可惜这么多年，自己思索过无数次，却都抓不住这一点儿灵感，最终，也没创出个像样的招式来。许就是因为他太过依赖记忆带来的成效，也就少了费心劳力去思索，久而久之，思量也就懒了，等着别人踩好了路，自己跟上便是，就也真的创造不出什么了。
　　柳墨意摇摇头，世道这时候倒也当真公平，人人只道他学东西最容易，却不知道，他顾此失彼，倒是少了这一点灵性，他又想起凤仪君子似笑非笑的对他说的那句：“柳兄，你可当真，是个无趣之人呢。”
　　一句，便是黯然。
　　柳墨意顺手用了折叶剑中的风声鹤唳一招做了了解，折叶剑最为潇洒，煞气却也重一些，本不和谐，却因为权冷川猛的在剑锋上敲的那一下惊艳的刚好，倒是绚烂之极处的最后一鸣。
　　是遗憾吧，柳墨意暗暗想着，许是因为无人相携同道，何以御风同归？这一招，自然，也就创不出来。
　　长剑回收，剑弹止息。
　　柳墨意恍然，这一直是一场梦，就是初时，在竹林中的一个小寐，碰巧，梦见了功名富贵，人世浮沉，这才刚刚醒来，身畔，应该有斟好的一杯竹露清风，都赋与知己者，一杯饮尽恩仇事，相和而归。
　　这才是剑意，背离滚滚的俗尘，孤寂，却又无憾的走向内心所求，那片与世无争的桃花源中去，长剑入鞘，篁隐剑成。
　　原来只知道权冷川琴弹得好，却不知他这份独到的音律的灵性，柳墨意即便并不通晓音律，也忽然明白，为何权冷川不是琴圣，而被尊为乐圣。
　　不过，大家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了权冷川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便是再有什么惊艳，却也都称赞不出什么新意，仿佛权冷川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好在权冷川也不在意，只是将配件还入鞘中，递给九言，九言转身将配件交给身后的侍从收着，接下来二人都神色淡淡，自顾自的似乎没什么了不起。
　　相比权冷川，柳墨意带来的精彩，就是超乎大家意料的了，彼时只道他文笔恭致，下午时候见他射箭，倒觉得文武双全，惊艳一方，这时候见了他舞剑，风流潇洒，少年英才，不就该是这样子，忽而又想为国家哀叹，这样的人物，自从权冷川弃武从文之后，竟然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柳墨意收势站定，只觉得内心涌动的快意抒怀，便想弃了功名，随闲云野鹤去了，可人世，这能委心去留者，几人呢？柳墨意怕人看出一样，连忙收束心神，告诫自己，时候未到，不得妄动。
　　宏正帝倒是看得心情一片大好，大笑着夸赞了柳墨意一番，又赏了一柄宝剑给柳墨意，群臣也随声附和，倒不顾哦都是些趋炎附势。
　　柳墨意接过宝剑，剑鞘华光异彩，剑锋如雪如镜，他却忽然觉得，剑再好有什么用？不如有权冷川的那一双手，那一双手可予凡铁灵性，好像游刃有余，剑锋，都不再冷了。
　　倒是人一多就哑巴的权九言过来，趁着人不多，悄悄垮了他两句，柳墨意直听到这两句夸赞，才算又兴致高了起来。权九言说话，至少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