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51、第 51 章

　　到了傍晚时候，生了篝火，烤着野味，众人载歌载舞，举酒欢乐。
　　宏正帝看着这些人各个兴奋，也是有些感慨，这些人的精力都好像怎么都用不完，就是闹到天亮，也不会觉得累，火光悦动，远处的秋意在夜色下却不分明，就好游园之人，忘记了黄昏已过，半晌贪欢。
　　宏正帝之前半生，都在谨小慎微中度过，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什么人，就坏了事，皇后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他却小心侍奉讨好，终于脱颖而出，被没有子嗣的皇后选为继承人，那时候他们母慈子孝，携手一寸一寸的减除他兄弟们的势力，终于拿了这皇位。
　　然而，这一切就结束了么？没有，皇后成了太后，自己成了一颗棋子，小心翼翼的日子，这才只是个开始。
　　在朝堂上，自己一点点培养势力，暗中拉拢朝臣，一个皇帝，做到如此，也就觉得皇帝都没什么滋味了。他不禁羡慕别人，怎么自己那好命的父辈风花雪月了一辈子，当着皇帝，除了无所欲为，却没什么掣肘，无所事事的要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大臣们争吵，也真是幸福。
　　自己呢，他何尝不是一腔报复，与下面那些兴奋的年轻人一样的豪情满怀、意气飞扬，可他却只能隐忍着，装出一副无才无德，恭顺谦让，压抑得太久，到而今，不用压抑了，却也提不起当年的心气了，可当年陪在他身边的人呢？
　　倚晴呢？他那个比男儿还要强上十倍的女儿周倚晴呢？她本名叫周涵玥，自己觉得她这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何必非要与她那些兄弟们排了通字，混为一处，遂取快阁东西倚晚晴之意，改名为倚晴，赐了她镇国公主的份位，想想，她那年才刚十八岁，却隐忍有大将之风，下手果决，若不是以身犯险，谋划拉拢了当时同是太后红人的权冷川，里应外合，太后，又怎么那么顺利就缴了军政大权。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这样的胸怀，才配得上她这样的大好女子。她人呢，哦，对了，她晚上，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对了，权冷川呢？哦，他就在一旁坐着，倒是并不顾忌，身边，还有九言陪着他，总有些相依为命的架势，这二人，在自己面前，都是那样恭谨顺和，好像没有一点儿怨气，他们大约，还都不知道吧。那一年，权冷川还只有十六岁，还是少年模样，而今，也长了身量，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唯一不变的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本该就是那样一个淡泊之人，却终究因为自己，因为倚晴的算计，卷入这场争斗中来，染了风尘，此身已浊，恐怕，是他一辈子都洗不清的遗憾吧。
　　那权九言，正是那场斗争中最无辜的牺牲品，他那年十四岁，本是个开朗活泼的美少年，正是他陪着权冷川，走过权冷川少年丧父，那段最阴霾的日子，可他自己，却终于变成了现在这样，是以后来权冷川执意要认他当弟弟，自己也就没拦着，有些东西弥补不了，却总该做做样子。想来权九言少负美貌，笑起来最为好看，可惜，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权九言笑了。
　　有一行鸿雁飞过，留下几声飞鸣，宏正帝抬眼，却或是因为目力已衰，或是因为夜色太暗，宏正帝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一生甚少有回望的时候，不过是负尽天下人，也在所不惜，而今想来，知交半零落，自己的几位老友，更是死的死，散的散，才触景生情，生出这一瞬的疑惑来，思索自己一生，究竟值得还是不值得。可惜这思量，也如飞鸿过境，飞走了，便不留下什么痕迹。
　　宏正帝想权冷川挥了挥手，道：“冷川，你过来。”
　　权冷川起身，躬身走到近前。
　　宏正帝叹道：“冷川，你不是学过唱戏，给朕唱几句吧，就唱碧云天、黄花地那几句吧。”
　　权冷川被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叫，不免有些惊讶，心底第一反应是抵触，他自打雅音阁上丢过人，也是再也没动过这心思了，这一给宏正帝抓了来，实在是堪比当面打脸了，可是皇帝要打你脸，你就只有把脸送过去的机会，他打得痛快了，你还得跪谢一句谢主隆恩。
　　权冷川不会不知道这道理，这有千般不愿，却还是衣服奴颜婢膝的起了身，甚至习惯的想逗几句，正察觉到宏正帝兴致不高，一颗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把话都咽了回去，只恭谨道：“遵旨。”
　　他却不知道，坐在他身旁的权素若却有些不高兴了，权素若本就愁着今日没了出风头的机会，却不想宏正帝要人唱曲子，却叫了权冷川，明明只道自己就是梨园出身，真是空负了一身才华。
　　权冷川整了整衣冠，拿着架子，唱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好歹就这几句，也每个差错可出。
　　就这几句，宏正帝却陶醉得很，甚至跟着曲调，轻微的晃着脑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权素若在一旁横挑鼻子竖挑眼，却不得不承认，权冷川虽然架子拿得不好，嗓子不够开，音色也不如雅音阁的名伶，但是就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比他们这和风园的本事，还是不差的。
　　唱完，权冷川就站在那儿，静静的等宏正帝回神儿，过了良久，众人都提着一口气，等着宏正帝开口，才等来宏正帝才叹气一口，道：“唱得不错。”
　　群臣慌忙一同赞扬起来，驴唇不对马嘴的夸着权公子文武双全，也不知文是什么文，武又是什么武。
　　权冷川谢了回去。
　　宏正帝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权素若不高兴了，假装醉酒，撒娇似的倚在宏正帝身上，宏正帝低头看了看这个送上门来的年轻躯体，忽然觉得腻歪，提不起兴趣来，淡淡道：“爱妃不胜酒力了。”
　　权素若抿着嘴，可怜道：“臣妾却有些头晕。”
　　宏正帝轻而易举的看穿了她的心思，点破道：“说起来爱妃唱得曲子，倒是冷落爱妃了。”
　　权素若听了，心里才算满意，露出个甜甜的笑意来。
　　宏正帝暗暗叹息，看穿这等女子，连心思也不用花，真是简单，只是不能太纵着他们僭越，他不动声色道“爱妃酒量不胜，就换个杯子吧。”而后转头对一旁随侍道：“给贵妃，换公道杯吧。”
　　待侍者取了杯子来，宏正帝伸手，从托盘中取过杯子，放在桌上，权素若观瞧，这杯子，倒是奇特，杯子中间立了一枚龙首，雕刻十分细腻，连龙口中的小牙都十分锋利。
　　宏正帝问她：“爱妃知道这是什么杯子么？”
　　权素若看了杯子心中喜欢，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玄机，只噘着嘴，装作一副好奇的摇了摇头。
　　宏正帝道：“这是公道杯。”说罢，将酒倒入其中倒了个满杯，也不计较什么样的琼浆玉露，只看杯底迅速的将水漏了出，最后一滴都不剩。
　　权素若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宏正帝拿起杯子，给素若看杯底的小孔，道：“这杯底下有个小孔，若是杯中只倒半杯，则滴水不漏，若是道了满杯，则顺着这小孔，滴水不剩。”
　　权素若微微咬唇，也知道宏正帝在敲打自己，心中委屈，却也不得不忍住，垂眸赞道：“竟有这样的手艺，真是神奇。”
　　宏正帝落寞的回忆起往昔来，道：“这杯子，还是先帝赐给朕的，朕不论去哪儿，都会带上，今日，便赐给你吧。”
　　权素若心中虽有怨气，却不得不低头谢恩道：“素若谢过陛下了。”
　　宏正帝点点头，却还不放过他，定要挫一挫他的心气，又复追问她道：“爱妃可知道为何会如此？”
　　权素若咬着牙，强笑道：“这是告诫世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是有度，不要觊觎他人么。”
　　宏正帝借着权素若撒了气，自己心气也就平顺了，这才柔声道：“爱妃懂得这些，当真难能可贵。”
　　权素若撒娇道：“素若有今天，还有什么可不满意得，倒是觉得已经满了，要患得患失了。”
　　宏正帝刮她的鼻梁，怜惜道：“这算什么，有朕在，爱妃不用害怕。”
　　权素若低头婉转一笑，背上却发冷，只觉得宏正帝话里有话。
　　权素若这一低头，宏正帝却看到她头上少了一根簪子，问道：“爱妃头上那支海棠花的步摇呢，怎么不见了。”
　　权素若不知，忙伸手去摸，果然不见了，心中不爽，觉得自己今天怎么如此倒霉，噘嘴抱怨到：“怎么会不见了，臣妾最喜欢那支步摇了。”
　　宏正帝安慰她，道：“许是掉了吧，叫人去找找就是了。”说罢，吩咐下去找。
　　贵妃丢了步摇，随侍们一时又兵荒马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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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权素若同学挺倒霉的，只是有时候我们也挺倒霉的，被谁无辜当了撒气筒也没办法，不该也不能对别人撒气，只好自己排解自己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