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56、第 156 章

　　风隐于逸，这不是篁隐剑的最后一招，确是文檀雅的最后一招，他或许只是用剑招回顾往昔，又或许是为了略述感怀，可惜，没有御风同归了。
　　剑招已尽，当时的柳千觞一个迟疑，一支箭已然擦向他的左臂，他下意识避开，忽而想起了二人身后的文眉生，再转回头想弥补，却已然来不及了，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冷汗滚了下来，他心里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看着那箭宠着文眉生心口所去，文眉生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她眼中还有方才没干的泪水，她却可以从容的看着这一枝箭，坦然一笑，既然自己选了这条道路，那便无怨无悔。

　　柳墨意忽然着魔了一般，他趁着天上的箭失速度放缓，从一旁拉出一柄硬弓来，用尽胸臆愤，一时弓如满月，承起一支长箭，不偏不倚，向权九言胸中射去。
　　狭路相逢，我们便决一雌雄吧。

　　本以为是曲终落幕的时刻，柳千觞却忽然听见文檀雅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苍凉雄浑，似乎装的下大漠孤烟，长河滚滚，装得下斜晖脉脉下的流年殷殷，好像时光都凝滞在这笑声里，所有的箭都慢了下来。
　　柳千觞下意识的去追了射向文眉生的箭，那箭竟然真的慢了，被他轻轻一跃便追上，挥剑一挡，铮的一声，失了力气一般落在一旁。
　　柳千觞有些不可置信，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所有的箭却开始慢慢的都似乎失去了力道，围着他们方圆一丈远的地方颓然的落下，行程一个诡异的弧度，柳千觞忽然有一种置身阴阳之外，与面前世道死生相隔的诡异错觉。
　　他手中的剑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地，已然斑驳满是痕迹的剑筋疲力尽的卷入尘埃之中。
　　文檀雅收了笑声，默默放下了剑，依然端庄稳重的走到文眉生面前，环顾了二人，终于对问题对文眉生一拱手，温文尔雅道：“在下认输了。”
　　他转过身去，抬头看向空中黑影，似乎一个在风雨飘摇的破船上，敲着破碗听雨的人。
　　那年的柳千觞，以为文檀雅放弃的是留王成败功业，或许是他在江山翻覆中穿梭太久，于是疲倦了。文眉生能用一个与他有些交情的自己就引他身陷死地，大概不过是，知己之义，可以托抛死生。

　　而今，柳墨意却觉得，他或许并没有但年那般坚定的觉得自己透彻，或许文檀雅也是累了，他在最后一搏之中相信，自己在如何挣扎，这一世，也就只能走到这里，若是不能更进一步，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放手，再重头再来。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声名经营，都是命与苦换来的，熬空的心血成了肩上的担子，却怎么肯放下来？莫说文檀雅这般登峰造极的人物，寻常人若是有了几分基业，定是守得死死和，如何肯轻变半分？更不用说从头再来。
　　每一分成就都时一条框子，框子越多，也就越束手束脚，到最后，生生站成一条人棍，也就被风干后，化为尘埃吧。

　　柳墨意目不交睫的看着自己射出的一箭笔直的射向权九言，似乎每近一分，心脏的跳动就更强烈一分，分不清是兴奋，亦或是颓丧，权九言若在平时，似乎还有招架的功力，可而今，尽是靠精神苦苦支撑，神思也不足，竟一时手足无措，眼见躲不开了。
　　忽然风声一紧，权九言回过神来，见那一箭被一长鞭卷了走，放回过头去看。
　　鞭子的主人常雪踪已然到了近前，一拉权九言的马缰，给马掉了个头，又行云流水的在马臀上给了一鞭，白马掉头而去，就听常雪踪喊道：“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去后面躲躲。”
　　权九言有些后怕，顾忌常雪踪等人须得分心照顾自己，多有不便，遂不敢多言，双腿一夹，马儿飞快的后撤，转眼退出了战局。
　　柳墨意看着那一支箭被带走，心里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若是方才他还有些期许，那么现在就已经成了尘埃落地，他叹息一声，似乎是一个沉重的交代，不论结果是好是坏，终究有个结果。

　　与此同时，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一震，死守的城门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动，城门轰得从里面被人推开，僵持的局面忽然破开一道口子，玄国的兵马训练有素的开始向城中涌入。
　　不管如何神兵天降，从柳墨意来看，都未免太过艺高人胆大了，破釜沉舟，故事虽好，却未免过于冒险，但是这一刻，柳墨意忽然明白，这些胆大的背后是多年的经营，他们看似冒险，其实早有后招，没有退路的胆大，不过是鲁莽，而他们倚仗得，则是目无全牛的游刃有余。
　　时代的天平已然倾斜，兵败如山，柳墨意意识到那不是真的雷声，而是里应外合的信号。
　　可柳墨意却蓦然想起两年前，与希沐风文琴心二人来此玩耍的时候，希沐风说过的一句，若是想破壁，比如就画一条龙，借着神来之笔的灵气，自然能引风雷而来，破壁而去。
　　权氏兄弟，人中龙凤，遇风云化而为龙，终究要破壁而出了么？

　　没有人知道，五百年前，喝醉酒柳千觞发疯一样的冲进一片竹林，想寻找一个熟悉的人，告诉他自己后悔了，可不成想竹林开了花，才半个月的光景，就死成一片。
　　原来一转身的擦肩而过，你还在沉眠之中，而别人，早就病树前头，又有万木春晖了。

　　漫天的羽箭终于停下，文眉生问文檀雅：“兄长，这是为什么？”
　　文檀雅略略回头，轻笑了一声，没头没尾的道：“大抵见多了的不完美，就更希望每一个执着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文兄，柳某欠你一命，他日若用得上，愿为文兄驱策。”柳千觞似乎不合时宜道。
　　文檀雅摇摇头，不置可否道：“自家兄弟，不言这些。”
　　说罢转回头去，留下一个落寞孤寂的背影。
　　柳千觞的一生之中，那是最后文檀雅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背影。
　　后来文檀雅便失踪了，此役遂三国联军得胜，留王殉国，至此，熙和王朝退出历史舞台。
　　至于寒泉道人，下落虽有众说纷纭，不过据文眉生说，他在留宫中竹林内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