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57、第 157 章

　　文檀雅的那一生，都是如何过来的呢？柳墨意默默思索，他本一鼓作气，想就功名，却信了命中星落，何其失落的同时，在淮水河畔，诀别了与天争命，命落在他手的燕惊寒，或许文檀雅看来，这是对燕惊寒的背叛，是以一蹶不振，寻了归隐的心思，又或者，他放下那些宏图壮志，先去茫茫轮回中，寻找生生世世盲目的文弦歆去了。
　　是以百年之后，自己第一次初遇见的文檀雅，不过是一介布衣，可他又为什么改变了心性呢，将一身皓皓之白，来蒙世之尘埃呢？
　　其实那缘由或许不重要，只是自己为什么错过了呢？在沈敬衣这里，当他算什么呢？
　　当年不肯与文檀雅一同离经叛道的柳千觞，忽然在这一刻觉得后悔起来，不会忘记的人，三百年过去，不过就如同昨天，柳墨意会忽然恍然，那时候，为什么没答应他？
　　柳墨意吐了一口气，闭上眼，我大抵没那样的雄才大略，做不了执棋之人。
　　其实两天前，江边岸上，柳墨意就看见了权九言三人，隔着千纵江水，忍不住动用了术法偷瞧。
　　那天对岸，他们一行人骏马便装，冷不防以为是拜倒于江山千里的行人，谈笑飞扬，却是旧时相识。
　　柳墨意那一刻觉得羡慕，羡慕他们一群人意趣相和，可为什么在遥遥对岸呢，河汉分明，我什么自己在这一边呢？
　　哦对了，是自己又一次错过了，就在那个风雪过去的晴岚中，不过就是几个月前，他甩了甩头，为什么人生给了自己第二次选择，他却依旧选择了一样的答案呢？
　　人若是两次错在一处，就不该怪罪命运捉弄了。
　　他是真的嫉妒当年文檀雅表露倾心的钟徽么？他是真的怀疑权九言与权冷川之间有间么？或许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说到底，不过是不敢，不敢越过雷池，不相信自己也可以坐那扛起江山的擎天一柱。
　　自己都不信了，也就真的不能了。
　　时代还是命运都不曾薄待于你，对不起你的人只有自己。
　　原来自己心胸，不过如是。
　　哦，是了，自己还说过，愿为他文檀雅驱策，这些年，忘川水洗净了记忆，权冷川不在记得这些，所以自己就又食言了么？想起为了一句玩笑出家做道人的文檀雅，柳墨意不得不承认，自己比那人，又多逊了一筹。
　　而今这些年，自己有都做过什么呢？
　　自己胆大包天，却从没想过后果，偷了希沐风的记忆，却又根本保不住，本该落得人情两空，却幸而文琴心出手相助，这大抵就是文琴心算计自己时候，许下的报答吧。
　　文琴心为这一场报答，也算倾尽全力，她终究藏起了希沐风的记忆，却也自己陪了下来，其实文琴心说得对，自己枉做好人，打算自己承担，白白让希沐风受了自己的情，那样对希沐风不公平，人间情义，是用真心换来的，算计来的愧疚，永远不是。
　　原来自己也不如文琴心看的剔透，文琴心说希沐风心中有自己，自己不信，方有下策频繁，倒还不是阴差阳错，谶了文琴心的话。
　　而今，希沐风与文琴心二人，还是蒙在鼓里，若是他们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是自己的一己之私，还会这样对自己么？
　　柳墨意深深的望向淮水，原来自己不如权九言勇敢，不如文檀雅豁达，不如文琴心剔透，不如希沐风执着，到底是凭什么，与这些人一道呢？
　　他仿佛在轮回境里看到了自己，自己的一次次委曲求全，自己的懦弱，所以一次次的错错错。
　　若是错的太离谱，是不是也该重头再来。
　　怀关城门已破，柳墨意抄起长剑，跨上黑马，一骑当先，冲出城门。
　　输就输了，柳墨意到底，也还输得起。

　　面对城门里忽然冲出的这一骑黑马，常雪踪倒是有些始料不及，就见那人砍瓜切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到了自己跟前，常雪踪不敢掉以轻心，小心分开面前长剑，却被他震得虎口生疼。
　　本来一切尽在掌握，这发狂一般的柳墨意，倒是让整个战局波动了一下。
　　来遣，他们在阵前商议过这周朝将领，权九言说这人有些交情，是以一定要自己跟来，想着若是能招安最好，看他神色，倒是似乎是有□□，也是如此，常雪踪才答应权九言跟了来。
　　只是，大抵权九言近来也在走背字，柳墨意没给好脸色不说，抬手就给了他一箭，杀气凛凛的，叫人借口都没得找。
　　此刻，这柳墨意已又如此冲出来，怕是，一夫拼命，万夫难敌了。
　　常雪踪不敢托大，小心应付，这柳墨意却似乎不想与他纠缠，与他过招怕是纯属抱着泄愤的心，来往几次，便走了个虚招纵马而去
　　常雪踪被后来跟上的大周兵丁缠住，不好去追却忽然心里一凉，生怕他是冲着权九言去的，权九言也忒不靠谱了，这若是出了闪失，自己可要后悔一辈子的。
　　却说柳墨意越过常雪踪去，便撞上了江鸿，江鸿本就不放心权九言，是以压在镇尾，此刻一见他来，又见雪游没拦住他，自知硬碰不过他，却总不能真让他去直面九言，便也只好硬着头皮挡了过来。
　　没想，柳墨意一剑过来，便把他掀了起来，索性江鸿轻功过人，空中腾身，已然找回了平衡，倒是让他头一次痛恨自己怎么没好好练练功夫，也不至于丢这样的人。
　　想着与柳墨意两次萍水的交情，江鸿在空中腾身，出声劝道：“柳兄，大周如何值得你如此，我兄弟敬你一片赤诚，如何不肯弃暗投明呢？”
　　这功夫，柳墨意的黑马又窜出老远去，江鸿却还是听见柳墨意留下的一声轻笑：“晚了。”
　　转眼到了权九言近前，权九言这是不敢神游，强打精神，先发制人，竟然是他新学的篁隐剑中风乎舞雩，剑横在前，中门打开，本来似乎破绽，可柳墨意本就纵马直入，若是不接他手上剑招，便会惯着撞上机剑去，也就无暇顾忌他疏漏中门。
　　柳墨意心道来得好，老枝横斜挑开他的剑法，双剑想碰，柳墨意方知中计，权九言根本就没用力气，又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力气，这一剑，自己的剑反而被他巧劲儿拨走，他倒是借着自己的力气，剑见穿过，是一招御风同归，向着自己的中门而来。
　　柳墨意忽然发现自己又错了，辗转百年，不是人人都如同自己一般没有进境，兜兜转转，篁隐剑的最后一招已被权冷川续写完成，他们的大业，也终究还是从关外卷土重来，五百年太久，权暮卿却还是与文弦歆一起，与天争命也罢，终究死生不相负。
　　权九言本来的剑停下了，一方面，他本就是虚张声势，自己现在拿剑，应付个小孩子还好，真要说下手，怕是穿不透柳墨意一身盔甲，另一方面，他还想与柳墨意好好说说，这人他总还是喜欢，不愿意与他真的擦肩而过。
　　可惜柳墨意丝毫没体会他的心境，他竟然不躲不闪，反而在马上加了一鞭。
　　力道不足的剑虚张声势尚可，遇到硬甲也只好弹开，权九言拿捏不住，拿剑径直的落下，奇怪的是，柳墨意并没有在意，而是穿过他而去，直奔淮水莽莽。
　　柳墨意的黑马冲到淮水之泮，跳起一个高抛的弧度，似乎展示了一个想要越过淮水的雄心壮志，可惜，淮水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如何是他能越过去的？

　　柳墨意忽然想起从前，那莫名其妙的一战之后，柳千觞的名噪一时，坊间提起他，都会说，打败了文檀雅的人。
　　柳千觞虽然受之有愧，却也暗自窃喜过，而今想来，却不免苦笑，若是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当做一种评价标准，那么只好承认，时代属于那个人。
　　柳墨意不得不承认，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到底属于文檀雅。
　　若是还有下一个时代，会不会属于自己呢？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黑马与将军，一同落入怒号的江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柳墨意想，忘川水既然由此泄露，那便由我一身相补吧，古有女娲补天，今有墨意填河，倒也不枉风雅一场。
　　只可惜，剩下的那些事情，只好麻烦文琴心了。
　　或许有些人，他们记得所有恩怨分明，就更难像一些人那样，忘却前尘，笑泯恩仇，又偏偏学了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圣贤道，只记得旁人的好，却不肯原谅自己的错。
　　一生自苦，却又阴差阳错，不能解脱，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做错的那些，不是变了心意，只是不知以何颜面再见他们。
　　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每个人都在选择中往来，谁又能比谁聪慧多少。
　　肉身已然不能承受这样的击打，已然面目全非，却恪尽职守的与他的精魄一同，奋不顾身的钻进泄口之中，算是与精魄相遇一场，最后的报答，涌出的忘川水似乎也是愤怒不甘的战士，前赴后继的从洞中喷涌而出，不肯丝毫的让步。
　　柳墨意被忘川水淹没，再牢不可破的记忆也禁不住这样折腾，不会忘记的人终于头一次尝到了遗忘的滋味。
　　他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不再记得自己爱过谁，恨过谁，不再记得命运之中徘徊往来，仿佛只世道之中一粒拂土，不知被因何搅做风云，却终究与万物一道复归尘埃。
　　他亦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堵住那个记不起是什么的窟窿，却好像只有这样做了，才会安心一般。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用面目全非的躯体将那窟窿填好，暴虐的忘川水冲撞不破他的屏障，才算另谋出路去了。
　　他蜷缩在早已没了形状的躯体里，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累，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一场了。
　　好像忽然就没有牵挂了，忘与不忘，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记不起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像还有一些难过。
　　有一枚叶子，再方他与水搏斗的仓皇中，悄然挣脱开藏身的盒子，浮在水面上，上面又巧夺天工的精致绘画，它浮在水面上，露出背后的一行字，愿岁月莫相忘。
　　人一生最后的归宿，大约是被什么人在心里。
　　黄泉路畔，忘川干涸了五百年的河床，忽然淅淅沥沥的听见的水声，许多或人或鬼都忍不住停下观瞧，那河道上从涓涓细流，慢慢成了滚滚滔滔，水流终究充盈河床，仿佛是原来就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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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男主下架了……哦不，下线了……但是我是亲妈，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