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50、第 150 章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柳墨意又一次到达当日与希沐风三人把酒言欢的望江楼，人世间来来往往的过客从眼前飘过，心中好像有终于遇见时代的心潮澎湃。
　　还有，他发现的一件事情，让他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不由得要感谢命运之玄妙。
　　原来这淮水，并不是普通的江水，内里暗流一眼喷薄，混了忘川，无怪乎忘川水近乎枯竭，都泄在了这里，看来这第一件事情，便也有了眉目。
　　当日怎么没发现呢？
　　柳墨意看着河水思索对策，决定晚上利用术法，再来探查一二。
　　柳墨意实在天赋异禀，他那些连封印都无法暂时忘怀的记忆，也不知是累赘还是庆幸，不过而今在三人之中，他确实唯一一个还可以偷偷用些许小仙法之人，大仙法自然不敢施展，这小的只要不惊动什么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夜中，万籁俱寂，只剩下滔滔江水的奔流不息。
　　他掩了门窗，只说要早些休息，而后躺在床上，聚拢精神，化出一缕灵力，神不知鬼不觉的离魂而去，小心翼翼的向淮水中探去，轻而易举的发现了忘川水泄口所在，倒是还有个蹊跷的事情，水中暗涡中，有一处汇聚这些许灵力，也不知是什么。
　　柳墨意不禁略作犹疑，不想节外生枝的心意与好奇心斗了和回合，终究败下阵来，他还是向一缕灵力聚集，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一缕灵力挂在一处极为微妙的平衡纸上，摇摇欲坠的，按照轨迹来看，本该坠入忘川水，也就该消散了，好巧不巧的卡在一处石缝间，不知存了多少年，被他这贸然一击，骤然失了平衡，向那混了忘川水的淮水中滚落。
　　柳墨意暗叫自己冒失了，却也挽回不得，这东西眼看落在忘川水中，心有不甘，来不及权衡利弊，就凭着最后一点，奋力一搏，想要探个究竟。
　　那里竟然是一小段包裹了的记忆，却不知被何人所弃，柳墨意君子行径，虽觉得成偷窥之事未免不义，却也来不及后悔了。
　　眼前风云变换，似乎是一个清晨，天边还挂着薄薄的雾气，将天地苍青染就。
　　他落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那人站在淮水彼岸，似乎心事重重的，柳墨意能感受到这人平静外表下的心境却似乎极为挣扎。
　　柳墨意低头，看见一袭青衫，这服饰衣饰与而今略有不同，柳墨意微一思索，是了，这是五百年前大金朝的服饰。
　　等等！这？青衫？胡服？淮水？他猛然记起了五百年前，燕惊寒兵临淮河畔，他大胆的猜测，这人莫不是燕惊寒？
　　他还没来得消化这信息，就在这淮水的另一畔，迢迢河汉，随着这人仰头一望，柳墨意心中又是一震，高高相望的身影那般熟悉。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隔着千纵江水，那身影依旧让人羡慕，风华傲视，笑睨无双。权冷川，也是文檀雅，文檀雅……难道那是当年的文泉隐？
　　自己所谓的师祖，李牧的师傅，折叶笼花的创始人，不也是叫文泉隐么？这名字自己不曾挂在心上，只以为是普通的重名，而今……
　　柳墨意脑海中忽然一闪，一条线索串成了一连串，从上界琴圣文弦歆与将军权暮卿被罚，这二人大抵没有一个琴心这样的好人缘，罚的事情可比自己三人难办的多，他们要寻找凤凰目一双，而后统一中原。
　　凤凰目与常物不同，仙界知晓用法，以身心温养，下凡界可以长生不老——所以，五百年前被贬下凡赎罪的文弦歆，化名文文泉隐，他早早找到一只或是一双凤凰目，而后不老不死的只谋划有朝一日一统中原么？
　　人之一生，蜉蝣于天地，而他却站在时光之外，看着匆匆路人向死而生，日复一日的平淡中，或许他闲来无事创了一门功夫——折叶笼花，又遇到了师傅那人，不知是觉得这人有趣，亦或是喜欢这人的榆木脑子与众不同，所以收了做徒弟，教会他那功法，又颇有深意的约定五十年后再相聚。
　　文泉隐凭什么觉得五十年后自己还能以垂老之躯相会李牧？因为他早就不老不死，旁观世道太久，太过孤独，于是忍不住想对什么人说上一说自己的苦恼，反正五十年后那个垂髫老朽即便知道，也不过是与他笑上一场，凡人一生，早过忘川，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惜，没等来师傅，等来了自己，慌忙之中他谎称自己是文檀雅，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跟自己也订一个什么五十年之约。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呢？他知道文檀雅后来功败垂成，或者说，是他亲手自己放弃了到手功就，是为什么？就算如此，那凤凰目在身，本可以不老不死，可而今的权冷川，柳墨意确信，他成了个一无所知的凡人，甚至柳墨意还知道，那凤凰目，应该是斗转星移到了琴心身上，应该说琴心成了琴圣，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一颗凤凰目。
　　可为何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给了琴心呢？柳墨意分明是亲眼见过他二人阵前决裂，万箭齐发遮天蔽日，柳墨意知道，那一瞬从不是错觉。
　　柳墨意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文琴心，甚至只觉得文琴心这般冰雪怕是当时就听出他弦外雅意，却含混的糊弄过去，他记得那次文琴心低垂了眉目，似乎有些落寞，仿佛时错付了谁的一往情深，柳墨意只好不再多问。
　　有时候也是造化弄人，他知道文琴心多少是喜欢这文檀雅的，可惜上一世，固执的文檀雅不肯与他同道，这一时，下界多了一个权九言，唉，却又不知权九言对权冷川几分真心，可比得上百年辗转，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文琴心一片痴心？
　　被他附了体的这燕惊寒，似乎早就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只是看到了，他心里的绝望，或许只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柳墨意并不知他为何，只能感受到他不能自已的颤抖，远不是和面上强装出的一副满不在乎。他冷笑道：“你如何在对面？”
　　其他怪，这人并没有开口，却为什么声声入耳？
　　心声？这是仙术？所以，这人也是天界落凡？
　　柳墨意忽然一惊，拼命的想看清燕惊寒的容貌，莫不是这燕惊寒就是权暮卿？
　　就听远远文泉隐摇了摇头，一脸落寞，他甚至不敢抬眼正视燕惊寒，只用心声道：“我已然看过天命，时辰不好，命格也不对。”
　　从相遇文檀雅到而今的权冷川，柳墨意记得这人从来是一副是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从来不会躲避什么人的目光，你看他的时候，仿佛从他深邃的眼中，洞悉万物盛衰，枯荣明灭。
　　原来他也曾经有一天，会不敢直视什么人么？原来曾经有一天，他也是一个认命之人么？柳墨意想起蓦然落在地上的三枚铜钱。
　　燕惊寒哼了一声，柳墨意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心中酸涩翻江倒海而来，却还是冷笑道：“权将军，你我时至今日，那一日不是违背天命，怎么这会子又假惺惺要信他的作甚。”
　　权将军？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就见文泉隐低下声来，仍旧垂着头，却依旧重复着他的判词，道：“天命不可违，不必枉做苦恼。”
　　燕惊寒终于忍不住了，他笑也不笑了，死死的盯着他，目光里不许任何人逃避，他静静得问：“你信命还是信我？”他皱起的长眉已然不再是委屈，而是被推向绝境的愤怒，尽管不明白这些愤怒因何而起，柳墨意却能感受到，他到底有多痛苦。
　　万念俱灰。
　　柳墨意忽然想起灵岩寺中，浅笑风云与自己说不信神佛的权冷川，那仿佛一面铜镜，镜里潇洒的权冷川与这绝望的燕惊寒，镜外正是无知的自己与束手的文檀雅，翻转轮回，原有些人变了，这是他们终究破釜沉舟的部分原因么？
　　文泉隐不敢直视这样的目光，他不自觉收紧的手，指甲嵌入肉中，肉体凡胎，承不住这样的决绝，只好滴答下血迹来，他却恍若未觉，低低的道：“弦歆……”
　　文弦歆？他叫的是文弦歆？柳墨意脑子一乱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被他以为是错的权将军仿佛联系在一起，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就见燕惊寒忽而绝望的笑了起来，声音酸涩，一字一句道：“权暮卿，我文弦歆，怎会如此有眼无珠，错看了你”说罢发狂了一般，并指如钩，生生将自己双目剜了出来，投水而去。
　　兔起鹘落，柳墨意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自己忽而失去的平衡带着一起向水中卷去，他猛然想起来自己为了看清这所谓的“灵力”做了什么，不能与之沉溺，柳墨意急忙定住心神，将自己的那一丝灵力与雁惊寒的记忆分离出来，堪堪的躲过忘川水的洗涤。
　　身后那认，又说了一句话，他说：“命若天定，要人做什么。”
　　城楼上的文泉隐已然站不住，他也如同自己一般掐了一缕灵力追来，却没来得及对抗江水，他徒劳的伸出手，掌心的鲜血随着飞溅而出，在江水中拉长婉转，他却什么也没抓住。
　　正在抽身向外的柳墨意与急忙向内扎去的文檀雅一个照面而过，他忍不住冒险回了个头，凭借这不怎么清澈的江水倒映认出了那人。
　　那人紧闭着眼，满脸血痕，抿着薄唇，生得锋利隽秀，偏生一滴不知是谁的血落在他眼角，将那本来十分这陌生的气场勾勒出一个他熟悉的人——权九言。
　　柳墨意忽的耳畔狂风骤响，分神被弹了回来，他从行军床上猛地坐起，面目呆滞的坐了半天，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实在心有不甘，他披衣而起，乘着夜风再去看，河上那一片盘踞的灵力已然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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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太玄妙，不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