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5、第 15 章

　　东方既白，阳光一点点划破夜色，远远的未见金乌，却先染红了半卷天光。
　　桌上有什么东西，借着窗棂里漏下的日光晃了轩大郎的眼，他抬头看去，一枚金锭子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觉起了身来，想起逸蝶在自己脸上的一摸，仿佛那轻佻的触感犹在，脸上腾得烧了起来，像是个怀揣心事的少年，生怕让人发现。
　　起身去拿那一枚金锭子时候，他才发现手上还有一枚戒指，光华宝灿，正中确是一枚翡翠，咦，昨夜分明是一枚血玉啊？他摇了摇头，左右看去，也不得其法。
　　只是阳光缓缓的洒进来，似乎昨夜的迷茫与绝望也都不见了，轩大郎，哦不，轩琼尺想，不妨就去京城吧，练练胆量，若是天无绝人之路，能混出头来，再去雅音阁，找，江逸之。
　　既然昨夜死过一次，那么，都是新的开始。
　　柳墨意并不是照例早起，他昨夜归来，天光已然开了半晌，想来想去，换了身衣服出来，便有人疏疏落落的出来吃早餐，还意外的遇到了希沐风。
　　希沐风有熬夜作画的习惯，是以，早起是极为稀罕的一件事情，平日里都要叫上三四次，不知为何，今日却如此得早。
　　希沐风见了他，彼此精神不济的与他打了个招呼，一起去用早饭。
　　昨夜大概风水有问题，这半客栈人，没一个睡了好觉。
　　希沐风有些失眠，他想得有些多，这一行，本是他最不愿意出来，还闹了一场，可这临到结束，自己却是最不舍的一个，坐井观天久了，出来透透气，也实在美好，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错了，可错了就是错了，他觉得，自己比他们另外两个人更需要出来看看世界，不论是壁立临江，阴阳割昏晓，亦或是优伶唱罢，回雪从风之情，欢乐也好，安逸也罢，走过寻城巷陌，看看别人的心酸苦乐，身临其境，都能予他无限的灵感。
　　况且，无论他是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都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淡泊，他发现，自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充满渴望，希望自己能够站在之高绝顶，他在为雅音阁伶人叫好的同时也会忽然失落，会问一句，自己合适才能像他们一样一呼百应呢？
　　原来自己并不甘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只是，方才想明白，却就该回去了，心里空落落的。
　　希沐风想，自己该不该承认，过往，是错的呢？
　　他二人吃了一会儿，才碰上文琴心，文琴心倒是向来早起，这时候遇见她，已然算是罕见。
　　文琴心今日十分精神，希沐风瞥了一眼，今日她画了一双过是的上挑眉，眼尾晕了些朱砂，看人时精气百倍，垂眸时韵带楚楚，与往日精神完全不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文琴心察觉，似笑非笑的回看他，他才不怎么只在的别过头去。
　　其实文琴心之所有有此举动，是因为昨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被叫做青女。
　　“青女，你快看，那就是许若薇！”身旁圆脸的小倩兴奋的叫道，周围的姑娘们已经叽叽喳喳个不停，青女也好奇的伸头张望，只见一红衣女子，被人群簇拥着，她径直走到梳妆台旁，已有人搬了椅子，许若薇自然而然的坐下，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
　　原来那就是红透京城半边天的洛阳舞王，去年的花魁，许若薇。
　　文琴想，梦里真是颠倒，不是与神秘素娥说好了一起都婵娟么？怎么一转过头来，青女，又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倒是，听洛阳舞王这样的名字，青女以为该是一位高挑修长的女子，事实上却错了，她生的娇小玲珑，十分纤细，背影看去，就是个歌舞场里常见的扬州瘦马，语声怯怯，娇喘微微，笑里总带着几分惆怅，叫人爱怜无数，青女有些失望，这洛阳舞王，怕是只因容貌过人，而如有虚名罢了。
　　今日是争花魁，青女还是第一次来，因为今次来了江都，楼里的姑娘，半数都是打着见见世面的旗号，来给许若薇伴舞的，她青女倒不同，她舞虽然跳的一般，却弹了一手好琵琶，容貌也是楼里顶尖的，初生牛犊，便也想也来争一次，楼里倒也通融，只说给她这个开开眼界的机会。其实这几年洛阳出了许若薇，江都式微，许多年无人得过花魁，谁还不是凑热闹呢。
　　许若薇在前面化妆，后面便有人过来招呼，叫这一种舞娘速速列队，青女不在其中，便只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借着铜镜，偷瞧许若薇。
　　许若薇有国色之称，坊间津津乐道赞她倾城舞倾国貌，青女偷偷瞧去，却有些疑惑了，许若薇一双细细的挑眉，一双水杏眼，生得干净，却只担得起一个清秀，若说国色，实在是勉强得过分了。
　　许若薇满身红衣，尤嫌不足，许是胭脂色浮，她占了点朱砂，在眼尾晕了晕，对镜一顾犹自一笑，笑的调皮又灵动，似乎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也不知怎的，她隔着镜子发现了青女，先是短暂的一惊，却又转而大方的冲她一笑，调皮的飞了个媚眼儿去，毫不在意被人偷窥了去。
　　青女吓了一跳，觉得自己一瞬间就给人看了穿，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方才对许若薇的腹诽，就被这一个媚眼儿，击碎无形。
　　许若薇收了眼波，继而对镜自怜，明明眼光，似月映湖镜，明知是镜花水月，却总让人不惜投水以求。
　　原来美还可以是这样一种力量。
　　说是来凑热闹，其实青女心里，也不是没想过一鸣惊人，听说当年许若薇，就是选花魁的时候艳压群雄，从此名扬天下，她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
　　只是方才那一眼，青女实在是有些泄了气，与许若薇一相比，自己仿佛只是一个穷酸的乡下丫头，这心气，一下子就散了个无影无踪了。
　　许若薇懒得打量她神情，自然更不会屈尊降贵，与青女这不知名的小丫头说话的闲心，不多时便有人来请她上场，她理了理衣裙，昂首挺胸的傲倨而去。
　　许若薇之所以是洛阳舞王，还得说舞蹈步生莲，听说去年，皇帝专门邀她在新春大典上一舞，赞了一句天下第一，如此炙手可热，她不是花魁，别人又怎么敢当呢。
　　只见许若薇走到台边，一低头间，眼神就闪亮起来，画龙要点睛，她这眼睛一亮，人就提起一口气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只觉得孤傲绝艳。
　　只是眼波的余光一荡，青女便也觉得，心神都随她荡了荡。
　　许若薇踏着莲步，轻轻起舞，旁边伴舞的女子已经随着音律退了下来，确实，有她一人在，任谁的目中还能有旁人。
　　轻歌曼舞，落花绕树，回雪从风，她就像一朵盛开的红莲，随着风飞起舞，宛在水中央。
　　虽如此，她脸上是笑，眼神却又透出一股坚毅来，就如同她动作虽柔，却始终柔中带刚，有骨有节。
　　只见许若薇跳了几步，向左边转了半圈，双靥娇俏，转而右脚点地，腰上用力，人已经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她轻巧的转了两圈，轻盈的落地，青女在那一撇中看见她眼里的坚决，可她的人，却仿佛是一片飘落的花瓣，优雅的划破水波。
　　这是莲旋，步生莲中最惊艳的动作，常人学步生莲，都还能学个皮毛，这莲旋，却少有人能转完整的两圈，更不用说转的她这般优雅轻盈，所以很多人以莲旋的好坏来评价步生莲，青女也学过步生莲，她能转一圈半多，算是楼里的翘楚，也试过拼命的两圈，直接崴了脚，从此不敢逞强，那时候还觉得是不是许若薇被神话了，而今一见，却原来是并不是道听途说，青女不禁惊叹，舞王，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
　　在青女的痴痴的目光里，许若薇停下了舞，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一时叫好声，喝彩声，将场面推向高潮，花魁落谁家，恐怕没人会有疑义。
　　许若薇满意的笑了笑，青女觉得，她眼里没有众人，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复，一个最美的答复。
　　许若薇是向众人谢幕时候，方才眼神里的坚毅被藏了起来，只剩下谦逊柔和，细看又似乎有点儿孤高，她对众人施了个礼，施施然的走回后台，站在后台的这些人早就看按捺不住，见她下来，众星捧月般的围了上去，夸赞的，嘘寒问暖的，随着许若薇一起离开了后台，这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后台，瞬间变得空荡而冷清。
　　青女忽然想，自己可也会有一天，像许若薇一样？霓裳幻影，万人仰望？
　　再后来，轮到青女了，她一直在神游，完全找不到状态，她牵线木偶一般的上去只，魂不守舍的弹了个曲子，《阳春白雪》，可惜她太过紧张，铮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青女的心也被这弦断惊醒，好像这一个惊醒她才从许若薇的光彩照人中抽身而出，可场下已是一片嘘声，她才意识到，自己一鸣惊人的梦，就在这嘲笑声中，潦草的收场。她想尖叫，却又叫不出声。
　　文琴心也是在这时候从梦中惊醒，这个梦，真的太过真实，她满脑子都是许若薇飘摇若去的红影，忽然手上落了一点晶莹，她才恍然，不知何时，却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文琴心心想，青女又是谁？梦境太过真实，让她觉得仿佛是窥探了谁的秘密。
　　文琴心收拾好心情，坐在镜前梳妆，她忍不住端详自己许久，眉目远比梦里的许若薇精致许多，可就是少了一点儿许若薇的……嗯，风情，鬼使神差的，她描了一双挑眉，又觉得不足，也用朱砂晕了眼尾，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