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4、第 14 章

　　边关凉月，朔风千里，话说两人都走了，也就省下江鸿一个，与这千百兵马对峙，似乎还真有些英雄末路的悲壮出来。
　　江鸿满脸无辜的一笑，随手捋了捋头发，眼珠儿一转，看着傻了眼的将领，笑得淋漓，道：“大人啊，谁是自己人可要看清楚，不然这煮熟的鸭子会飞，谁也是没办法。”
　　这时候他还能谈笑风生，实在是胆色过人。
　　那夷将傻了眼，半晌，终于恨恨道：“留你一个，也算够本。”
　　柳墨意暗暗想，他可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千百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去么？想着便有些热血上涌，这没款没型的优伶，在这时候，却似乎一根顶天立地的伎俩，若是他真要杀出去，自己也就舍命陪君子一回罢了。
　　就是，他那两个兄弟太不地道了。
　　江鸿似乎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不按常理出牌，笑道：“既然将军说了就留我一个，那我就让我兄弟先走。”
　　说完，他抬头对着柳墨意藏身之处挤了挤眼，朗声道：“树上这位兄弟，热闹也看够了吧，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
　　柳墨意方才还是一腔热血，这一骤然给人点了名，不由得脸红发热，才知道自己一直给人看着，也明白耽误不得，当机立断，飞身下来，学着前面那二人的样子，借着江鸿的肩膀跳上。
　　江鸿这一下子当力道给得刚好，柳墨意被他一托，只觉得身子轻盈，眼看着自己往山上飞去，柳墨意下意识打算寻一处落脚之处，忽然被一双手抓住，拉了上去。
　　原来雪游与那许严并没有走，他二人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就在这看上去毫无破绽的立壁之上，找了一处缝隙栖身。
　　这看似光滑的峭壁，竟然还有藏着这样的地方，实在令人惊叹好运。
　　夷将没想这自己这一句话又在眼皮子地下走了一个人，被捉弄得有些气急，正这时候，就听江鸿终于不再假笑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了然道：“陪你玩儿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头看看了。”
　　夷将回头一看，山中有浓烟滚滚，火光隐隐，就听得有人喊：“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仔细分辨，原来那一处，正是粮草之所在，之不由急得哇哇大叫，左右兵丁一时慌了手脚，也不知是该继续在此对峙，还是先去救火得好。
　　原来这一出根本不是窃符，而是调虎离山。这几个人里应外合，把所有注意力引到这山前，就是为了这后一招暗度陈仓，怪不得没见萧飒。
　　就听江鸿飘飘甩下一句：“要是次次都一样，多没意思啊。”
　　再回头，却江鸿也不知去处了。
　　夷将大惊，哇呀呀得骂了几声，终于无计可施的带人往粮草方去。
　　就是方才，他们乱着的时候，许严悄悄拉着柳墨意道：“你暂且呆一会儿，一会儿江鸿上来了，我们直接走，你就看着我们怎么走，照着走就成了，你既然能跟上，我们也不会等你。”
　　柳墨意点点头，又低声问道：“这么高，江鸿怎么上来？”
　　许严微微笑了一下，道：“你等下便知了。”
　　说着，就看许严把自己挂缝隙中，双手扣着雪游的双手，把那人放了下去，原来这么垂下去，就是个一人高的人梯。
　　柳墨意暗暗叫妙，赶忙伸手，帮忙一起拉着雪游。
　　果然，江鸿趁着远处一乱，运尽气力一跃而起，正抓住雪游的脚踝，借此一翻身，上了缝隙。
　　饶是有这人梯，也不得不说江鸿这轻功了得，实在比寻常高手，跃得还能高上好几尺，轻功独绝，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江鸿一上来，雪游就手上一使劲儿，自己也上来了。
　　江鸿气都不喘一口，一马当先的跳了起来，越过山去。许严还是雪游，似乎都十分习惯这种招呼都不打的雷厉风行，二人一前一后，照着江鸿踏步的位置，瞬间也跃出一丈去。
　　不习惯他们节奏的柳墨意差点儿被落下，好在情况逼人，他也难得超常发挥了一回，急匆匆提了一口气，跟着他们的步伐，学着他们的位置落步，落了几下，就觉出高下了。
　　江鸿不愧是第一流的轻功高手，在前面每一步都跳得刚好，再远一点儿容易力尽不稳，近一些却又浪费力气，每一步的位置极具节奏感，跳了几下之后，便能觉出省力来，往后的步子，也就越发从容起来。
　　这才是轻功的真谛，除了勤修不辍的步法，还有天赋卓绝的算计。
　　江鸿这一身花花公子的皮毛下，不但藏着一颗家国天下的心，还有这么一分了然于胸的算计，实在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与他，拔开他的伪装，看看其中的一颗玲珑心。
　　也不知走了多远，弯弯绕绕的，柳墨意跟着他们到了城下，正准备上，却被雪游一手拦下。
　　江鸿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便索性摘了面具，露出那一张勾人魂魄的俏风流脸蛋，脸色因为长时间的运功，微微透出些红色。显得气色红润，他轻轻喘着气，也不着急上去。
　　柳墨意有些尴尬，方才只顾着跑，完全没想过这停下来，该说什么。
　　还是江鸿先打破了沉默，他又是那熟悉的轻佻声音道：“这位公子，觉得这一路如何啊？”
　　柳墨意有些不好意西，避重就轻道：“只觉得公子这轻功，当真厉害，每一步子算计得如此正好，让人身在其中，却参不透其中奥妙。”
　　江鸿笑了一声，道：“我问得可不是这个，只是你既然说了，也别叫你误会，这每一步，我都是踩过点儿的，不然方才若是现寻了，谁也怕出了差错。”他叹了口气道：“刀口上舔血的，要是想命大，就得提前给自己算计一条后路。”
　　柳墨意恍然大悟，却转念不由得更有些吃惊，这每一步都是踩过点儿的，那方才那个石缝，他这才明白，世上没有神佛厚爱的幸运，只有计算精准的拿捏。
　　人前显贵，都是人后受过罪的，先有尽人事，才能知天命。
　　柳墨意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江鸿不肯让他转移了话题，又把话茬抛回来，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跟来？”
　　他虽然说得轻巧，却不自觉的动了身位，他身旁的雪游和许严似与他心有灵犀，也是微微一动，柳墨意惊觉，这三人，站成了一个三角之势，将自己围在其中，自己若是以一敌三，怕是没得胜算，只这一瞬，背上便冷汗淋漓。
　　柳墨意一边暗暗思索对策，一边勉强应答道：“我不过是正巧听见猫叫，就看见有人过去，一时兴起，便跟过来了。”
　　江鸿抿了抿嘴儿，大言不惭道：“没想到我今儿才唱了一出，就唱出两段儿露水情缘，唉，我这桃花太多，也真是挡都挡不住。”
　　柳墨意发誓，他看见旁边的雪游翻了个白眼儿。他尴尬的笑了笑，道：“公子说笑了。”
　　就听江鸿哼了一声，道：“这位兄弟，我也劝劝你，虽然人人都爱我，但是我只有一个啊，你呢，还是别惦记了。”
　　柳墨意若说方才还对他有些好感，甚至是有些动了心思，这会儿这心思也都全喂了狗，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招人讨厌。
　　柳墨意思忖半晌，道：“在下实非有意，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江鸿笑出声来，道：“可是，我鬼面的秘密都叫你知晓了去，你可怎么办呢？”
　　难不成他们要杀人灭口？柳墨意心下一惊，自己今天，可算是摊上事儿了。唉，实在是自己，到裹什么乱呢？
　　柳墨意勉强道：“在下无意撞见，况且姓名也是诸位救的，救命之恩，且不说如何报答，就这秘密，也定会为诸位守口如瓶。”
　　江鸿一挑眉：“不如这样吧，你也入了我们鬼面……”他与雪游许严二人交换个眼神，笑道：“这样，便不会泄密了。”
　　柳墨意大概只有那么一瞬间动心，可而后，想到希沐风，文琴心，不免泄气，心灰意冷的拒绝道：“在下无德无能……”
　　江鸿叹了口气打断他，幽幽道：“看来是我的魅力不够啊，人人对我，都是这露水情缘，追了玩玩，玩完就走。”他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道：“看着样子，就知道家里有个老情人儿，一边觊觎我，一边想着对不起旧人，你这样子，迂腐古板的，爷爷还看不上呢。”
　　他就算口出粗话，也不叫人讨厌，倒是细品，有些心酸起来。生得他这模样，又入了梨园行的，就像个美物件儿，人人都想据为己有把玩几天，可这人，终究不是物件儿。
　　柳墨意听他说话虽然刺耳，可细细想来，觉得是自己念头龌龊，不但对不起他，也对不起那人，怎么好端端的，没遇到什么风浪，自己就动摇了一回呢？想来，他对自己甚为严格，这一点儿不算出格的出格，也要职责一番，严守着条条框框的样子，确实与这形似出格，神却不出格的江鸿相差万里。
　　只是他大概没注意到一边雪游的白眼儿，已经翻到天上去了，大概是对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一种嫌弃。
　　柳墨意道：“是在下唐突公子了。”
　　江鸿没想他这么好糊弄，竟然这样道歉，忍不住笑出生来，哈哈哈一通儿，身旁的两个人无形的压力也散了去，柳墨意有些奇怪，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紧张，竟似乎全然是给这帮人涮了。
　　江鸿道：“这位公子，我们鬼面，都是拿人钱干活的，你的命，若是没人给钱，我们可不白干活儿，放心就是了。只不过……”他正色几分，道：“公子虽说我们有恩，我们却也不兴挟恩图报，只是我们这秘密，就一言为定了，公子替我们守好。”他轻微停顿半晌，道：“虽然我也不怕泄露了，可若是真泄露了，鬼面必然不叫公子好过。”
　　柳墨意见他们散了开，也知道是卖了自己人情，当即点头，郑重道：“在下必会守口如瓶，不负公子。”
　　江鸿微微笑了笑，这才看看天色，招呼雪游许严两人，道：“好了，换班的应该过去了，咱们也上去吧。”
　　柳墨意这才明白，原来这三人，还在等换班，这一趟行动，其中细节，实在复杂，需要如何心思细密才能做好，这每一行，原来都有这么多门道儿。
　　四个人默不作声，顺着早前留下的绳索上了城墙。
　　这次，江鸿临走解了绳子，有系回到腰里，才又堪堪借着城墙滑了下来，又秀了一番轻功卓绝。
　　柳墨意看他潇洒的身影，默默想到，世道不是没有枷锁于他，只是他不在乎。
　　下了城墙，鬼面三人彬彬有礼的与三人道别，江鸿又叮嘱了一番，不足为外人倒也。
　　柳墨意点了头，这才独自一人，回了客栈。回想这一夜奇遇，才恍然世道如此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