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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 144 章 ...

  •   不过这些萧祁烦恼的事情,雪游和江鸿,怕是没心思陪他烦恼了。
      雪游先是捧着救了他一命猫,噬魂落魄的走了,江鸿担心他,勉强跟萧祁告了个辞,就匆忙追了出去。
      可惜,就这一小会儿,江鸿在登上房顶之下观瞧的时候,发现雪游的身影,已经小的几乎看不见,他皱了皱眉,恨恨的吐了口气,像是舒解郁结,然后不依不饶的追了去。
      雪游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他跑来跳去,气息紊乱得左图右撞,只是心里有翻江倒海,若是不发泄出来,怕是肉体凡胎就承不住了。直到他筋疲力尽了,才终究在某个高楼的房顶,想来是个梨园,下面热闹的听得出,是一出《霸王别姬》,唱的荒腔走板,十分不入耳,惯听梨园歌管声的雪游,却颓然的坐了下来。
      手里的猫,已然冷了。雪游闭上眼,摸了摸皮毛都僵硬的猫身,忽而把猫抱在怀里,稀世珍宝一般的抱紧,连同自己的头一起埋在臂间膝上,肩膀不自觉的颤了颤,也不知是不是哭了。
      这猫,跟着江鸿雪游,大约也有十年了。
      雪游大名常雪踪,勉强算是京城人士,住在京郊的小村落,家中清贫而自持,据说他曾祖,是个小小的军户,比出将入相的权侯爷是云泥之别,可大小也算是官宦人家,娶了门当户对的郎中家小姐,心里有一份薄如蝉翼的体面,维持着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清高。
      家里不同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靠着个生意惨淡的杂货铺维持着生计,因为还卖着几味廉价的常用药,是以大言不惭的对外宣称这自家是做药铺生意的。
      儿孙也都自恃文化人,跟着村里认不全千字文的老先生读过一年半载的私塾,学问虽然稀松平常,却仍旧可以五十步,笑笑那些目不识丁的百步。
      雪游算是村里学问最好的,家里那两本本晦涩难懂的医术,和不知有什么用的拳谱,使得他比旁人多读了两本书,是以常村里人只着说,这孩子能光宗耀祖,能出人头地,好像村里出了个状元一般。
      直到有一天,雪游去邻村送药材,碰巧遇到刚刚搬来的戏班子搭台,便忍不住在那逗留了一会儿,戏班子其实粗陋不堪,可在这破落小村,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唱得也是一出《霸王别姬》,那虞美人头上憋着纸糊的已然泛了黄的头面,唱腔比楼下那聒噪的还要糟糕几分,可他却一眼看对上那虞美人的浅浅酒窝,就忽然一见知君即断肠。
      他忍不住,财大气粗的掏了半吊钱,仍在收钱的铜钹里,砸了个清脆的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来,在那小村落里,敢这样甩一吊钱的,该说是富贵逼人了。
      那台上带着妆的小妮子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他,或许就是那一眼,情愫暗生。
      后来雪游死皮赖脸的要在戏班子里学艺,专门学唱得霸王,班主爱惜他“才华”,又是“富贵人家”,便也不赶他。
      那日他说,小妮子,我们比武吧,若是你赢了,我便给你一吊钱,若是我赢了,我便去找你爹求亲,你可答应?
      那小妮子说不上风华绝代,笑的时候,透着一种乡村的质朴与单薄,可那时羞红了脸,衬出笑靥如花,到底答应了。
      雪游虽然只看过一本拳谱,练得也是稀松,可小妮子不过是个唱戏的假把式,倒是半斤对八两。
      可到底,小妮子放了水,他轻轻松松的赢下了,那小妮子红着脸不肯看他,嘴硬说愿赌服输,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只是雪游想起的时候,会希望,若是一生一世就这样平淡的过去,未尝不是幸福。
      谁稀罕绣户朱门,谁稀罕美貌天仙。
      好日子总是不长久,忽然一日,母亲就病倒了,连日高烧不退,雪游依着医书,退烧药不知灌了多少,人没好起来,家境却先捉襟见肘起来,雪游忽然意识到,他空守着的哪一本医书,根本救不了人,可病,却熬不起。
      雪游下了狠心,把家中能卖的都卖了,才凑了点儿微薄的诊金,厚着脸皮,徒步走了一天的功夫进了城,披着夕阳,跪在乐芝堂的门前。
      京城繁华,可走不出几十里,就有荒草丛生,自己几代经营自己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草屋,还比不得这乐芝堂白家一间柴房稳当。
      还好白家一点儿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也不管天晚了,白家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他堂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同前来,还好心的出钱雇了车子,一道同去。
      到了他家徒四壁的房里,还不嫌弃的坐在破陋的床边,那小姑娘奶声奶气的一边安慰着自己的母亲,一边伸手诊了诊脉,而后有模有样的写了个方子,最后在天真无邪的脸上装出一本正经,可一说话,就露出换牙,缺了门齿的童稚来,她与雪游说:“这位大哥哥不要担心,你母亲的病不难治,按着这方子,吃上一周的药,便能大好了。”
      她堂兄儒雅一笑,眉目比不过江鸿之流,却给人的风姿,足矣叫雪游自惭形秽。
      那人尽职尽责也搭了脉,又接过方子看了看,方才点了点头,与那小丫头交投了个赞赏的眼神,才复交了方子给雪游道:“这方子我瞧了,拿捏的甚好,我这堂妹年纪虽小,人却冰雪,公子放心,尽用便是。”
      雪游看着那小姑娘善良了的眼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仿佛无意中窥视了枝上凤凰,无可逾越的鸿沟,事实清醒的刺痛,狠狠的删了他一巴掌,堂堂七尺男儿,自忖勤修不辍,却在一个正在换牙的小姑娘面前,抬不起头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一辈子,他一辈子也不敢想象这样的场面。
      寒门十几载,那照耀世家子弟的光,却吝惜的不曾照过他们一线。
      雪游失魂落魄的送走了那兄妹俩,那兄妹说,还要去邻村一趟,虽然天晚了,却仍旧不辞劳苦,也不怪跋涉,倒是真平易近人。
      马车卷着那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听着说不出的刺耳与嫉妒,雪游看了看那药房,几味药都有现成的,除了一味番红花,不过还好他也算看过医术,上山去采便是了。
      雪游历尽千般万险,终究采了药材回来,七天过去,母亲却仍旧一日不如一日。
      等过了这一段儿,再去求那小妮子原谅自己吧,她那么善良,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又过了两天,母亲的病反而又加重了,万般无奈,雪游又去了一趟城中,这次是白老爷子亲自来的,搭过脉,白老爷子眉头不展,看得雪游忧心忡忡。
      白老爷子看了药房,疑虑更深,想来想去,向他要了药渣来看,雪游匆忙把早上熬药剩下的碎药渣递上,白老爷子在其中挑挑拣拣,终于抽了口冷气,问道:“公子是何处买的药?”
      雪游不解,小心翼翼道:“藏红花是我出门采的,其余是家里药铺里存货。”
      白老爷子打量了雪游,看得出他身上因为采药而包上没好的大小擦伤,为母治病的心意没得挑,可又不得不告诉他:“公子,这药渣里的番红花有问题,是草红花。”
      原来一个自以为熟读医书的人,连番红花和草红花都分不清明。
      母亲的病因为耽误,伤及肺腑,白老爷子也皱着眉头,隐晦的说明必须用一些名贵药物治疗,并且,老人家年纪大了,也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了。
      付不起药费的学游,走投无路,破釜沉舟的当机立断,求白老爷子看在自己读过两本医书的份儿上,让他能在白家做个杂役,换取药材救母亲的命。
      白老爷子终究心软,看在他孝心可嘉的份儿上,便答应了他。
      或许这段风波本来过去,可就偏偏,在这几天中,他又得知了一个噩耗,那戏班的小妮子,忽然也得了病,还是治不好的那种。那戏班子本就不怎不怎么丰厚的那点儿积累,抵不住这样的冲刷,彻底垮了下来。
      本来母亲病了,雪游或许还可以腆着脸去求娶那小妮子,可为何造化弄人,小妮子就在这关头也得了重病呢?
      雪游不是没想过,咬牙娶了那小妮子,就算要养她一辈子,也当成全一段心意,可他又不得不清楚得看到,自家的积蓄早就荡然无存,还欠着村临的银钱,自己不是那个能玩票的穷少爷,必须另谋生计,可母亲又一病不起,雪上加霜如他,那根自以为顶天立地的脊梁,忽然就撑不起多一个人了。
      母亲生他养他,无以为报,为儿女者,必然倾尽全力,这一边既然有了决定,另一边再多的理由也改不了软下去的心。
      贫病交加的日子,他再也没有勇气,再给什么人什么承诺了。
      曾经以为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的海誓山盟,原来是他自己先毁了约,那就用一生的愧疚来偿吧。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天不痛恨自己曾几何时的懦弱,痛恨自己草率的决定,用一生来偿还的愧疚,真的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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